我扑过去,用手捂住她伤口,血却像有小鱼,从我指缝钻出去,往门缝里渗。
门外,传来一声叹息。
“拗不过,拗不过……”
声音渐渐远去,鞋底拖过水泥,发出“嚓——嚓——”像湿布擦地。
一直到四楼,声音停了。
紧接着,天台门“咣当”一声,被风合上。
雪停了。
屋里死寂。
我低头,外婆画的那道血符,正在慢慢褪色——像被地板吸收,又像是被什么从底下舔干净。
窗台,忽然传来“滴答”。
我回头。
那件本已消失的嫁衣,此刻好端端挂在衣架,袖口滴水,一滴,两滴……
水却不是红,是透的,像雪化,又像泪。
我再看外婆,她闭着眼,嘴角却带笑,笑纹里夹着一句无声的话——
“它进门了。”
……
半小时后,天真正亮了。
我扶外婆下楼找诊所,刚踏出楼道口——
雪地中央,那只铜顶针静静躺着,被阳光一照,圈口凝着一圈细小的冰凌,像结了霜的牙。
我弯腰去捡,指尖刚碰到,顶针“咔”一声裂成三瓣。
裂口处,渗出一线朱砂,红得发黑。
我抬头,四楼窗口,那件嫁衣被风扬起一角,对我招了招。
不,不是风。
是袖子自己在动。
……
第三章.夜班公交的第三只袖子
我抱着外婆从诊所回来时,已近傍晚。雪又开始下,一片片像撕碎的纸钱,落在她包扎过的左手背上,瞬间被血温烫出小孔。
医生说伤口深,得缝四针,可外婆不肯打麻药,她怕麻药会“封”住眼,叫我看不清东西。
回来的公交车上,她一路用右手掐我虎口,力道一下重、一下轻,像发报机。
我翻译出来,只有重复的两个字:别回。
可我们得回去。
所有钱、证件、录音机,都留在四楼的出租屋。
更重要的是,那件嫁衣——正吊在我窗边,像一面无风自鼓的旗。
公交是末班车,1993 年省城新换的“通道车”,中间有铰接盘,拐弯时整车会折成两截。
车灯昏黄,雪粒扑在玻璃上,啪一声化开,像细小的嘴在吮。
车厢里加我和外婆只有四个乘客:前排一个戴雷锋帽的男人,中间一个抱公鸡的老太太,后排一个穿校服的学生。
司机之外的售票员是个短发女人,嘴唇涂得发紫,一路靠着扶杆打盹。
我扶着外婆坐在靠窗的单人座,自己则站在她外侧,用身体挡住过道。
车轮碾过积雪,发出湿布撕裂的声音。
我低头看表,22:47——再过三站就该下车。
这时,铰接盘“咣当”一声巨响,整车像被什么从中间踹了一脚。
外婆猛地抬头,右手抓住我的大衣扣子,指甲几乎掐进线缝里。
“怎么了?”
她不说话,只抬眼看我头顶——那种目光,像在我天灵盖上找裂缝。
我顺着她视线回头:铰接盘上方是一排横杆,平时供站客扶握,此刻却吊着一样东西。
红。
我呼吸瞬间停了。
那是一条嫁衣的袖子,从横杆上垂下,腕口齐整,像有人刚把胳膊抽走,只剩布壳。
袖口滴着水,一落一滴,“嗒——嗒——”打在铰接盘接缝,聚成一条细红线,又很快被车轮碾成粉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