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衣在穿人”——恐惧的不是嫁衣,是被当成衣料的自己。
“如果你捡到一件缝着‘囍’字的红嫁衣,千万别照镜子——因为镜子里的新娘,可能不是你。”
第一章.二手市场里的最后一抹红
1993 年腊月初八,省城南郊的“鬼市”只开四个钟头。
凌晨两点,我蹲在最后一个摊位前,手电光圈扫到一件对折的红衣。
那红像被雪夜冻住了,黑得发乌,又艳得滴血。摊主用一根竹竿挑着它,像挑着一尾剖开的鱼。
“嫁衣,老布,真朱砂染。”摊主声音低,却带笑,“囍字是手缝,双面绣,里外都一样红。”
我伸手,指腹刚碰到袖口,指尖像被针扎,血珠秒渗,布料却不见湿——血被吸了。
外婆猛地拽住我。
她平时耳背,此刻却像听见什么,回头冲我摇头,嗓子发出“啊啊”哑风。
摊旁,一个穿军绿大衣的女人插过来,递给我一张名片:
“许铃,二手衣物回收。”
她笑时露出四颗金牙,像嘴里含着一枚小小的铜锣。
“小姑娘,喜欢就拿下,我便宜给你。”
“多少钱?”
“二十。”
我愣住。这料子,这绣工,二十块等于白送。
外婆死死掐我手腕,指甲陷进皮肉。可我鬼使神差掏出钱。
铃姨用报纸包衣,报纸是 1973 年 7 月 14 日的《省城晚报》,头版标题:
《染坊街大火,七人失踪,朱砂缸炸裂》。
我低头一瞬间,看见报纸背面有张照片:七个穿嫁衣的女人排成一排,脸全被红墨涂掉。
衣包妥,铃姨忽然凑近,用仅我俩能听见的声音说:
“记得照镜子前,先吹灭灯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——”她指了指我心口,“灯亮着,它看得见你;灯一黑,你才看得见它。”
……
回出租屋的路上,雪粒子砸在脸上像碎玻璃。外婆走前面,一手拄伞,一手死死抱住包着嫁衣的塑料袋,像抱一颗定时炸弹。
我们租的是纺织厂旧宿舍,四楼,走廊灯早坏了。楼梯间堆满破竹椅,踩上去“吱呀”一声,像有人跟着学舌。
快到三楼拐角时,外婆突然停住。
我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——
台阶最底层,不知谁插了一个纸人。
纸人只有一尺高,白底,红腮,嘴角用毛笔画到耳根。它脸朝上方,正好对着我。纸胸口贴着一张红纸,剪成“囍”字,湿哒哒,像刚舔过。
外婆抬脚想踹,纸人却自己晃了一下,发出“咔嚓”一声脆响——颈椎处折了,脑袋垂到后背,可那张嘴还在笑。
我后背瞬间麻了。
塑料袋“沙”地一响。
我低头,袋子口不知怎么松了,嫁衣的袖口探出一截,像怕冷,正一点点往外爬。
外婆一把按住,嘴里发出“啊啊”哑叫,拉着我往上冲。
我们几乎是撞进屋里。
门“砰”地合上,我反锁两道,又推来饭桌顶住。
灯一开,15 瓦灯泡抖了两下,总算稳住。
外婆把塑料袋扔床上,自己退到窗边,胸口起伏,像刚从水里捞上来。
我喘了口气,伸手去整袋子。
就在指尖碰到嫁衣的一瞬——
“昭昭。”
有人叫我名字,声音从布料里透出来,闷闷的,像嘴贴着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