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我第一反应是去看窗外——车正在穿立交桥,两侧无树,无招牌,雪幕里空得发蓝。这袖子,是从车厢里长出来的。

售票员仍打着盹,嘴唇却动了一下,像梦呓:“下一站,染坊街。”

染坊街早在二十年前就烧光了,哪来站台?我后背瞬间起了寒栗。

外婆掐我虎口,几乎要掐出血。我弯腰冲售票员喊:“我们下车!现在就下!”

售票员慢悠悠睁开眼,那双眼没有白仁,整颗漆黑。她冲我笑,牙齿上沾着红纸屑。

“车一旦上桥,就得走完。”她抬手,指了指车顶,“第三只袖子都出来了,谁也别半路跳。”

我抬头,这才看见——

横杆上不止一条袖子,是两条交叠,像拧麻绳。就在它们交汇处,布料鼓凸,慢慢吐出第三只袖子。

那袖子更窄,腕口绣着一圈婴儿腕带大小的“囍”字,红得发黑。它先是垂着,随后像蛇一样弯下,袖口一张一合,竟发出“咕咕”婴啼。

整个车厢温度骤降,玻璃窗从边缘结出白霜。

抱公鸡的老太太像什么都没看见,只低头给鸡顺毛;雷锋帽男人依旧打瞌睡,帽子前沿滴下水珠——不,是血,一滴滴落在地板,正好与袖口的“嗒嗒”声互答;校服学生却抬头冲我笑,五官平平,却在我看过去的一秒,脸皮忽然像湿纸一样滑下,露出底下没有五官的空白。

外婆突然起身,左手纱布渗出血花,她一把拉开身边的紧急制动阀——

“吱——”

铰接盘发出尖啸,整车猛甩,雪亮的车灯前突然显出一条朱漆大门,门额斑驳,写着“染坊街”三个破碎金字。

门开一线,里面灯火通明,却全是白色灯笼,灯笼上同样写着颠倒的“囍”。

司机仿佛就在等这一刻,一脚刹车踩死。车厢里所有“人”同时起身,动作整齐得像被线牵:老太太把公鸡脖子一拧,鸡头断,血喷在地板,与袖口的线形血迹连成一符;雷锋帽摘下帽子,里面没有头,只有一团湿布,布上绣着和我一模一样的名字;学生则伸手去抓第三只袖子,袖口立刻钻出红线,穿进他五指,像把傀儡筋系上。

外婆拽着我往门口冲。

可前后门都纹丝不动,电子阀门“哒哒哒”空响。

第三只袖子已经整条垂落,袖口婴儿啼声骤停,像被谁掐住脖子。

接着,它转向我,腕口翻开,露出里面缝着的一截手指——

苍白,指节有朱砂痣,正是我昨晚被扎的右手食指。

我这才意识到,它在等我“补完”最后一只袖子。

外婆突然抬手,把左手纱布一把扯掉,血口裂开,她直接用血去抹车窗。

血一沾玻璃,霜花“滋啦”倒卷,露出巴掌大一块清晰。

窗外,立交桥栏杆离车门不到半米,下面漆黑,是十米高的冻河。

“跳——”

她嘴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,竟硬生生挤出这一个字。

我愣了半秒,第三只袖子已爬到我肩头,布料冰冷滑腻,像刚出水的头发。

耳边同时响起卖票女人尖笑:

“补完就暖和了,小姑娘,你外婆怕冷。”

我咬破自己舌尖,一口血喷在袖子腕口的“囍”字。

布料发出烫铁入水的“嗤——”,冒出一股白烟,袖口猛地回缩,婴啼变成凄厉猫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