哭声很小,被老旧空调外机的轰鸣声掩盖着,但在这过分安静的书店里,还是像小石子投进水里,一圈一圈地荡开。
我不知道她是谁,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。按理说,我应该绕开走,成年人的崩溃,最好别去围观。
可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。
我看着她瘦削的背影,忽然觉得,我们有点像。都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,动弹不得。
我没说话,从旁边一本杂志上撕了张空白的边角,用口袋里的笔,写了三个字。然后走过去,蹲下身,把纸条轻轻放在她面前的地板上。
纸条上写着:【会好的。】
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,我自己都觉得可笑。我一个脑子快要报废的人,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别人?这大概是我对自己说的,最无力的一句谎话。
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,慢慢抬起头。帽子滑了下去,露出一张很小、很苍白的脸。眼睛又大又亮,但是肿得像两个核桃,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。
她看了看纸条,又看了看我,愣了几秒钟。然后,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,她“哇”的一声,哭得更凶了。
这次不是压抑的抽泣,是那种要把肺都哭出来的大哭。
我一下就慌了,手足无措地蹲在那,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。书店老板被吵醒了,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,又耷拉下眼皮,继续打盹,似乎见怪不怪。
她就那么哭了足足有五分钟,哭到最后,开始打嗝。
我从口袋里摸了半天,只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,递了过去。
她接过去,胡乱擦了擦脸,声音沙哑地问我:“你也是来这里哭的吗?”
我摇摇头。
“那你为什么说会好的?”她的眼睛红红的,像只兔子,直直地看着我,“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“嗯,”我点点头,“我确实不知道。”
她又愣住了,可能没见过这么不会安慰人的人。
我们就这么一蹲一站地对视着。书店里的光线更暗了,窗外的天色变成了灰蓝色。
最后,她吸了吸鼻子,站起身,把那张被眼泪浸湿的纸条小心地捏在手里,轻声问我:“我能跟你走吗?”
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,也不知道她要去哪。我只知道,那天,我领着一个刚哭花了脸的陌生姑娘,走进了那场迟迟未下的冬雪里。
她叫林濛。
三 黑洞与星光
林濛有病,在心里。
用她自己的话说,她的情绪里没有“中间档”,只有“一档”和“五档”。
挂上五档的时候,她就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人。她会拉着我在凌晨三点跑到天桥上,看空无一人的马路和一盏盏亮到天明的路灯。她会买来两大桶最便宜的油漆,在出租屋的墙上画一整片星空。她说,这样,即使在她掉进黑洞里的时候,一抬头也能看见星星。
那个夏天,她拖着我爬上我们那栋旧居民楼的天台。傍晚六点,太阳正要下山,把半个城市都染成了橘红色。我们坐在天台的水泥护栏上,脚下是车水马龙,远处是高楼林立。
风吹起她的长发,她张开双臂,像要拥抱整个城市。
“陈宇!”她大声喊我的名字,“你看,这个世界多好看啊!”
她转过头,眼睛里映着晚霞,亮得惊人。“你得记住,拼了命地记住!记住这个颜色,记住风吹过的声音,记住我的样子!以后就算你脑子里的橡皮擦把什么都擦干净了,这些东西也要给我刻在骨头里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