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我咽气那日,周砚正往我家的地契上,盖“周氏私印”。
油灯昏黄。
火苗在穿堂风里打颤,像我最后一口气。
他指尖慢悠悠抚过“松江府三百顷良田”的红契,动作轻柔得像在摸情人的脸。
朱砂印泥鲜红如血——
像刚从我心口剜出来的。
“从明日开始,”他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,“这些,就都姓周了。”
柳如烟倚在账房门边,腕上晃着我娘留下的翡翠镯子。
那是沈家主母的信物,温润通透,此刻却衬得她指尖猩红如妖。
她咯咯笑:“你不怕她阴魂索命?”
“一个蠢妇。”他头也不抬,将盐引、漕船腰牌、七家当铺的契书一一归拢,动作从容得像在整理自家账目,“活着时把库房总钥当定情信物塞给我,死了还能咬我?”
我躺在棺材里。
没死透。
腹中一动——
孩子还活着。
沈家什么没有?
盐引专营。漕船百艘。七家“永昌当铺”日进斗金。光是田庄就养着三千佃户。
我爹常说:“沈家的钱,十代人躺着花都花不完。”
周砚来时,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,站在沈家朱漆大门外,雨水打湿他半边肩膀。
他说:“沈姑娘,我寒门子弟,无权无势,唯有一颗真心,愿入赘沈门,护你一世安稳。”
我信了。
信他眼里的光,信他袖口的补丁,信他跪在祠堂前发的誓。
他开口闭口“为沈家谋前程”——
“知微,我想考功名,光耀沈门。”
“礼部侍郎是我同窗,打点需五万两。”
“江南织造局缺副使,若拿下,沈家生意更稳。”
我信了。
账上银子,他要多少拨多少。
我甚至没问一句去向。
他穿云锦,住精舍,出入八抬大轿,结交的全是三品以上大员。
而我,守着偌大家业,日日听他说:
“你一个女子,抛头露面不好,家事交我便是。”
“外头风言风语,说你掌权太盛,有失妇德。”
“你若不信我,便是疑心沈家的顶梁柱——你忍心?”
我交了。
连库房总钥、盐引印信、漕船腰牌,都亲手交到他手上。
那日他握着我的手,眼眶微红:“知微,你信我,就是信沈家的未来。”
放屁。
我爹不是病死的。
2
是被他用“温补”的参汤,喂了三年的“牵机散”。
大夫说“心脉衰竭”。
可我知道——那参汤,只有他亲手熬,不许旁人近灶。
连我端碗,他都要皱眉:“火候差一分,药效就毁了。”
他对外怎么说?
——“岳父待我如亲子,我熬药时手都在抖,就怕火候不对。”
——“若非我日夜侍奉,岳父连最后一口参汤都喝不上!”
——“他走时,握着我的手,说‘沈家托付给你了’。”
我站在灵堂角落,指甲掐进掌心,血混着泪往下滴。
没人信我。
他们只信那个哭得跪地不起的“孝婿”。
我娘更惨。
被他伪造“勾结外男、私卖盐引”,字迹模仿得连族老都信了。
族老震怒,将她锁进祠堂偏院——那地方阴冷潮湿,连老鼠都不愿住。
我求他澄清。
他叹气,眼神悲悯:“知微,你若护她,便是同谋。沈家百年清誉,你担得起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