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 记忆橡皮擦
我第三次输错银行卡密码的时候，身后排队的大妈终于忍不住了，往前探了探身子，嗓门不大不小，正好能让整个大堂的人都听见。
“小伙子，到底行不行啊？不行我先来。”
我的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，明明是秋天，银行里的冷气也开得足，后背却像着了火。我能感觉到身后那些或好奇或不耐烦的目光，像针一样扎在身上。
“抱歉，马上。”我低声说，把卡抽出来，又插进去。
屏幕上冰冷的数字键盘，在我眼里像一团乱码。六个数字，我明明记得的，每天都会在心里默念一遍，可它们就是不肯从我脑子里跳出来。我甚至能想起昨天晚上我还跟自己说，这个密码是她的生日。
可她的生日是几号来着？
心脏猛地一沉，像踩空了一节楼梯。一股熟悉的恐慌感从胃里升腾起来，顺着食道一路爬到喉咙口，又冷又涩。
我放弃了，狼狈地抽出银行卡，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ATM机，身后传来大妈得胜般的“哎”了一声。
走出银行，午后两点的阳光有点刺眼。我靠在路边一棵半黄的梧桐树干上，从磨得发白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。本子皮都卷边了，里面夹着一支快没油的圆珠笔。
我翻到其中一页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：
【银行卡密码：XXXXXX（林濛的生日）】
后面还画蛇添足地跟了一句：【再忘你就真是个傻逼了。】
这是三个月前的我写的。看来，我现在就是那个傻逼了。
我叫陈宇，今年二十七岁。一年前，医生告诉我，我的大脑里住进了一块“橡皮擦”，一块效率极高、从不休息的橡皮擦。它会一点一点，擦掉我脑子里的一切。
学名叫“早发性认知功能障碍”。通俗点说，我的人生正在倒带，而且是加速倒带，最后会退回到一片空白。
医生说，趁现在还记得，多写点东西，多拍点照片。
于是，这个本子就成了我的外接硬盘。里面记着我家门锁的密码，记着公司地址，记着我妈的电话号码，记着我不能吃芒果，会过敏。
当然，也记着林濛。
关于她的一切，占了这本子最大篇幅。
二 书店初遇
我认识林濛，是在去年快入冬的时候。
那天下午，天阴沉沉的，风也大，像是憋着一场雪。我刚从医院出来，兜里揣着那张给我判了死刑的诊断书，脑子里嗡嗡作响。我没回家，也没去公司，双腿像有自己的意识，把我带到了一条老街的尽头。
那儿有家旧书店，叫“字里行间”，好像马上就要倒闭了。
我推门进去，一股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。店里很暗，只有几盏昏黄的灯，光线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里，拉出一条条长长的光束。老板是个老大爷，戴着老花镜，趴在柜台上打盹。
我就在书架间瞎转悠，指尖划过那些泛黄的书脊，试图找点什么事做，好让我别去想那张诊断书上的每一个字。
然后，我看见了她。
她蹲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，靠着一排讲园艺的旧书，整个人缩成一团。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卫衣，帽子戴着，头埋在膝盖里，肩膀一抽一抽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