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只有你了。”他又重复了一遍,声音轻得像耳语,却重重地砸在我心上。“我怕你死。”
那一瞬间,我以为自己听错了,或者这又是他另一种形式的玩笑。周渊,我认识十年的周渊,从小就像石头一样硬气的周渊,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?我习惯性地想用插科打诨回应,笑着抬手,作势要轻捶一下他的肩膀,骂他“胡说八道什么呢”。
我的手刚伸到他脸颊下方,动作却猛地顿住了。
两滴温热、滚烫的液体,毫无预兆地,落在了我的手背上。
不是汗,也不是空调冷凝的水汽。那触感如此清晰,带着灼人的温度。
是眼泪。
周渊的眼泪。
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。我怔怔地看着手背上那两滴迅速变得冰凉的水渍,又抬头看向他。他迅速别过脸去,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眼睛,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,再转回来时,脸上又试图挤出那种惯有的、满不在乎的表情,但通红的眼眶和鼻尖,彻底暴露了他。
“沙子……妈的,窗户没关严,刮进沙子了。”他声音粗嘎地解释,欲盖弥彰。
我的手还悬在半空,指尖残留着他眼泪的触感,像烙印一样烫。所有强装的笑闹、所有试图维持的平静,都在那两滴眼泪面前土崩瓦解。一股巨大的酸楚从心底汹涌而上,冲垮了所有的堤坝。
原来,他不是不害怕。他只是在我面前,拼命地假装不害怕。
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,时光倒流回十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夜晚。
那一年,我八岁,周渊也八岁。我们住在同一个破败的福利院里。那不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地方,更多的是饥饿、寒冷和被忽视的孤独。我性格内向,总是缩在角落,而周渊则像一头受伤却倔强的小兽,用凶狠的眼神保护着自己。
那天晚上,我因为偷偷藏了半块馒头被管理员责罚,关进了阴暗潮湿的禁闭室。又冷又怕,我蜷缩在角落,低声啜泣。不知过了多久,禁闭室的小窗户被什么东西敲响了。我怯怯地抬头,看到周渊脏兮兮的小脸贴在铁栏杆外。
“喂,哭什么哭,吵死了。”他语气很冲,却从栏杆缝隙里塞进来一个还有余温的土豆,“快吃,别让人看见。”
那是我在福利院里得到的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不带任何条件的温暖。我们就隔着那扇冰冷的铁窗,他放风,我啃着那个来之不易的土豆,分享着彼此微不足道的体温和恐惧。从那天起,我们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,像两株在废墟里紧紧缠绕的藤蔓,互相汲取着活下去的勇气。
八岁那年,命运似乎对我们展露了一丝微笑。周渊的妈妈找到了他。她是一个看起来温柔而憔悴的女人,眼里含着失而复得的泪水。她要把周渊接走,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。
周渊死死拉着我的手,对妈妈说:“妈,带他一起走。不然我也不走。”
他妈妈看着我们紧握的手,看着周渊眼里的决绝,又看看我充满渴望和恐惧的眼神,最终点了点头。那一刻,我感觉灰暗的世界终于照进了一束光。我们有了一个家,一个虽然狭小但温暖的家。周渊的妈妈,那个我叫她“林姨”的女人,用她微薄的收入,尽力给了我们一个正常的童年。她给我们做饭,送我们上学,在我们打架时拉架,在我们取得好成绩时露出欣慰的笑容。她弥补了我们缺失的母爱,让“家”这个字眼变得具体而真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