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我和周渊一起上学,一起打架,一起分享青春期的秘密和烦恼。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,在无数个夜晚,头靠着头,规划着模糊却充满希望的未来。他说以后要赚大钱,买个大房子,让妈妈和我都过上好日子。我说我想当个画家,把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画下来。我们约定,要做一辈子的兄弟,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。

然而,命运似乎总喜欢捉弄我们这些刚刚看到希望的人。上个月,林姨病了,病来得又急又猛,是癌症晚期。短短几周,那个温柔坚韧的女人就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。我和周渊轮流守在医院,看着她生命的气息一点点流逝,那种无力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们的心。最终,林姨还是走了。葬礼那天,雨下得很大,周渊紧紧攥着我的手,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,他没有哭出声,但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。我知道,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根支柱,倒塌了。

林姨走后,我们那个小小的家仿佛瞬间被抽空了灵魂。只剩下我和周渊,两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和茫然的未来。我们互相支撑着,处理完后事,努力让生活回到正轨。但悲伤的余波尚未平息,我又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昏厥后,被查出了脑部肿瘤。

诊断结果出来的那天,周渊拿着化验单,在医生办公室外站了很久。我看着他背对着我,肩膀垮下去,然后又猛地挺直。他转过身,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:“没事,小问题,做个手术就好了。现在的医学发达得很。”

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,仿佛我得的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。但我知道,他背着我,查遍了所有相关资料,咨询了无数医生,眼底的乌青和日渐消瘦的脸颊,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焦虑和恐惧。

他只是在我面前,选择坚强。

就像此刻,他慌乱地擦掉眼泪,试图用“沙子迷眼”这种拙劣的借口掩饰过去。他重新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汤,用勺子搅动着,声音还有些不稳:“快喝,凉了真不好喝了。明天……明天我等你出来。”

我看着他那双努力想传递力量却盛满恐慌的眼睛,看着这个与我相依为命十年、早已超越血缘的兄弟,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。千言万语哽在胸口,最终只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。

我接过碗,低下头,大口大口地喝着已经失去温度的汤。咸涩的液体混着汤水一起咽下,分不清是汤的滋味,还是我眼泪的味道。

那一夜,我们都没再说什么。他固执地留在病房,挤在旁边的陪护椅上,说是要看着我。我知道,他是怕这可能是最后一夜。黑暗中,我听着他极力压抑的、均匀的呼吸声,知道他也没睡。我们各自睁着眼睛,在寂静里对抗着对未知明天的巨大恐惧。

第二天,手术室的灯亮得刺眼。我被推进去的那一刻,周渊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。他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
“我等你。”他说。

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,隔绝了他的身影。麻药注入身体,意识开始模糊。最后清晰的念头,竟是十年前那个禁闭室外,他递过来的那个温热的土豆,和他凶巴巴却充满关怀的语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