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借来,云自然听命。他左脚再踏,腕一转:“引雷。”天幕里果然有光翻身,那光像一个被久别重逢叫醒的友人,先是迷糊,后是张目。顾放笑:“别哭。”他第三步踏出,叫:“饮尽长天。”声音不大,却像把四面八方的吵闹都端了酒,看了个遍。
雷确实来了,落在他剑尖上,却不炸,像一匹被熟人牵过脸的野马,乖得出奇。顾放把雷往天上一抛,雷又化风,风绕他一周,像摸他的头。山下有人看见了,急急往城里报:“雷峰上有剑仙!”
苏明月赶来的时候,顾放已经坐在石上喝酒。他把壶递过去:“尝尝山顶的风。”苏明月喝了一口,皱眉:“苦。”
“苦后甜。”顾放道,“像江湖。”
“江湖哪有甜?”苏明月问。
“有啊。”顾放指指她手边那把刀,“比如你刀里有一点。”苏明月看他,很久以后才笑了一下:“你怎么什么都敢说?”
“因为我什么都敢当真。”顾放把壶拿回,仰头喝干,“走吧。城里有人要把榜撤了。”
“谁?”苏明月问。
“想把杯子做大的人。”顾放起身,“我们过去,把杯子打个口,让风也能进来。”
他们下山时,黄昏刚好把世界劈成两半,一半在光里,一半在夜里。顾放走在光与夜交界的那条线,像在绳上走,脚下却生着花。他忽然回头看雷峰,朝山顶拱手:“谢谢。”风抚过他的额发,像在替雷点头。
城里果然热闹,三千楼前围着人,青衣侯的人、南城司的人、江湖帮会的人,还有些只是看热闹的人。热闹是江湖的脸,兴奋的时候会长出酒窝。榜被从墙上撤下来,换上一块新的,新的榜空空,是为了等“千秋契”的字。青衣侯立在楼下,神色如常,像一口无波的井。他看见顾放来,拱手:“顾公子。”
“侯爷。”顾放也拱手,“你看我像是来签字的吗?”
“你像什么都可以做。”青衣侯道,“我也不急。江湖急。”
“江湖不急。”顾放摇头,“急的是那些喜欢把绳子编成花样的人。”
“那你来做什么?”青衣侯问。
“我来给榜写点别的字。”顾放走到空榜前,把旧剑横在臂弯,左手伸出五指,像把风握住。他用指尖在木板上刻,刻得很浅,浅得像一阵笑:“江湖有风,风不签字。”刻完,他退一步,认真看。木纹里仿佛真的起了一阵风,吹得字在板上微微动。
围观的人先愣后笑,笑声里有人吼:“好!”也有人冷冷:“狂。”青衣侯不动声色。苏明月站在顾放侧后,没说话,手心却放松了些。澹台霁在人群里远远看着,簪上的云轻轻晃。
夜更深时,有人把烛台抬近榜前,一阵劲风却忽然掠过,把烛火齐齐压低。风里像有无数只细小的手,把那张将要贴去的“契”纸往外推。纸被推得直颤,颤得像要哭。顾放轻声道:“别哭,去别处玩。”
那纸竟真就被风送走了,沿着街巷漂,最后在河坊口的水面上躺下,变成一条湿透的鱼。看热闹的人群先是哗,然后忽然安静。安静里,青衣侯向前一步,目光与顾放交错,像两柄锋刃在空中轻轻碰。
“顾公子,”他道,“你今日若只做这件事,明日名字不仅在榜上,还会在路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