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明月“嗯”了一声:“所以才请你来。”她看他一眼,“我听过你些传闻,落梅渡的,北漠关上的,还有街上赌坊的。你打架像在游春。”
“你看错了,我游春像在打架。”顾放笑,“好说好说,你请我喝酒,我就陪你捉一个不肯认错的人。”他话音落下,院外忽然有兵丁报:“主事,河坊口又倒一个!”
茶未凉,风先急。苏明月起身:“走。”
顾放背上旧剑,顺手把茶喝干,一滴不留。他走在她身后,像走在一条锋利的影子后面。河坊口水汽重,灯油味裹着潮腥,倒地的人衣襟整齐,双目微张,眼角有极浅的灰。顾放蹲下,指尖不触,只在空处掐了个诀。风从巷子深处吹来,吹得火舌一晃,灯影里似有极细的一声铃。
“来了。”顾放低声,“离得近。”
“哪边?”苏明月手按刀柄。
“风告诉我的。”顾放站起,朝左边一条更窄的巷子走。巷子像一条瘦蛇,蜿蜒进旧砖旧瓦的心里。尽头没人,只有一面墙,墙上钉着一串小铃,锈得发黑。风过,铃不响。顾放却笑了:“把你的刀借我。”
苏明月没问为什么,拔刀递来。顾放端刀如端笔,在空气里写了一个“静”字,那“静”字落下,巷子里所有杂响都像被人轻轻按住。然后他抬刀往那串小铃的影子里一挑——不是挑铃,是挑影。叮的一声,极轻,像敲在梦里的杯沿。墙角里钻出一个人影子来,影子先动,人才从影子里拔出来。那人瘦,皮薄,眼窝深,嘴角像勾着一丝白。
“白骨檀。”苏明月的声音比刀冷。
檀把铃握在掌心,掌心里却发不出声。他抬头看顾放:“你把风按住了。”
“借你的铃用一用。”顾放笑,“我想听它为我响一次。”
檀不应,眼神在他背上的旧剑上停了一瞬:“你背的是落星湖里那柄?”
“你急着给它认亲?”顾放摇头,“别急,急容易犯错。你今天已经错了两次,第三次就不好看了。”
“我并未错。”檀道,“这些人活着也苦,我只是让他们少受一点气。”
“这是你对自己说的?”顾放问。
檀忽然笑了:“对每个人说。我做的,是江湖不会做的事。”
“江湖会做什么?”苏明月冷冷问。
“江湖逞一时之勇,救一个,放百个。”檀道,“我是不让他们受苦。”
顾放叹口气,像看见一坛酒摔碎:“你看,麻烦就在这儿。你把自己当刀,又把别人当木。木头当然不会疼。可惜,人不是木,你也不是刀。”
他话声很轻,却像把夜色掀开一角。檀的铃终于响了,先是一声,后面牵出十几声,像连着十几条看不见的线。巷口倒地的尸身忽地抽动,眼里窜出一点灰火。苏明月拔刀前踏,刀光脆,像敲冰。顾放没动,他把苏明月的刀顺手递回:“你挡着,我去收铃。”
檀手腕一翻,铃影分作两股,一股绕向苏明月,一股朝顾放。顾放抬手接住影,影里有刺骨的凉,他却像接一缕雨丝,指尖一揉,雨便散了。他向前一步,与檀只隔一臂,笑容温和,像街角卖糖人的:“要不要换一种活法?你铃给我,你去山里种树,席子晒在石头上,午睡的时候听蝉,肯定比现在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