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解掉绳子那天,顾放背着葫芦在雨里踩水,笑得像个失学的书生。江无酒也笑:“你总归要走的。想做个什么样的人?”顾放想了想,答:“做个让人一想起就觉得风一吹就想笑的人。”江无酒鼓掌:“好!风里的人。”

风里的顾放,第一次名动南境,是在落梅渡。一把未见锋芒的木剑,把江北八门的旗插得乱七八糟。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名动,只知道打完架后要趁热吃馄饨。掌柜问他:“小客官,您是何门何派?”顾放答:“门派啊……我师父说,门派像鞋,穿久了就想光脚。”掌柜愣了愣,笑着多给他添了两只馄饨。

再后来,江无酒不见了,像所有对江湖太过诚实的人一样,忽然从一桌酒换到另一桌酒,杯盏一掀,便隔着生死。顾放寻过一阵,不是为哭,只是想还点欠下的烂账——教会他打拳的人,还没收过徒儿一顿正经酒钱。寻无所获,他便把这件事放在葫芦底,随身带着,偶尔晃一晃,心里响两声。

这天他从浮玉渡上岸,半城风里是炒茶香,又有官衙边敲更的木梆声。顾放走到南城司门口,正遇着一队人把一具草席裹好的尸身抬出来。他停住脚,眼角余光扫过草席一角露出的指节。那指节黑得不自然,像浸过墨。

“让开!”一个清亮的女声喝道。声音不大,却利落。顾放退半步,看见说话的人束着官式短袍,腰里佩刀,眉梢斜挑,眼睛像刚磨过的镜片。她看他多看了一眼:“你在这儿站什么?”

“看风。”顾放笑。

“风好看?”她挑眉。

“风不看我,我看看它。”顾放指指草席,“人是怎么死的?若是江湖上的,或许能帮你省几脚路。”

那女子打量他两息:“你是衙门里的人?”

“不是。江湖上偶尔不闲的人。”顾放仍旧这句。

女子沉默片刻,道:“苏明月,南城司从六品捕厅主事。人是昨夜巷口暴毙,身无伤痕,却五脏焦黑。坊里老人说,是‘枯骨铃’又响了。”

顾放“哦”了一声,像听见老朋友的名字。他扯了扯草席,看一眼又放回去:“铃声若起,百步之内血气自散,有人借此夺魄炼蛊。”他指尖轻轻弹了一下佩剑的鞘口——但他背上那柄旧剑不曾出音,发响的是苏明月腰间的官刀。她皱眉:“别碰我的刀。”

“失礼。”顾放收手,笑得真心,“不过你这刀很乖,见风就响,像一只会认人的狗。”

苏明月没理他,抬手招人:“把尸体送医官院。你——”她盯着顾放,“不用走得这么慢,跟我来。”

顾放耸肩:“你请我喝茶就去。”

“酒可以吗?”苏明月问。

“更好。”

两人进了南城司后院,苏明月沏茶极快,手脚干脆,像拔一枝箭。她把茶推过去:“你认得枯骨铃的手法?”

“见过,远远地。”顾放端茶。“那铃的主人姓檀,绰号白骨檀。江湖上传得邪乎,其实不过是个心思细的人。他喜欢在人群里走,听谁笑,听谁咳,揣摩谁的肺里还有几两气。”

“听你这么说他倒还雅致。”苏明月冷笑,“昨夜死的是个做纸扎活的,白日里替人烧纸折马,夜里自己变了纸人。”

顾放把茶杯放下:“枯骨铃原是苗岭旧器,传说敲三次,冥火自来。可檀那人算不得正传,他只得了铃,不得了法。你要捉他,很麻烦——因为他不会以为自己做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