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凭什么——”檀话没完,顾放已伸指点在他腕上,风雷小响,铃脱指落地。顾放弯腰,拾起,轻轻一抖,铃里跑出一阵很远的雨声。那雨声穿巷而过,巷口的尸身如失线的纸鸢,缓缓落下,灰火熄灭。苏明月把刀背拍在檀肩上,一压,檀跪地。她呼出一口气,看顾放:“你刚才那话,是在劝他还是在骂他?”
“我在请他喝酒。”顾放把铃递给她,“可惜他不喝。”
南城司的牢里很冷,檀被关进去后沉默不语,眼里像有一块不化的冰。顾放站在栏外,看了他半炷香,忽然轻声道:“你怕。”檀不答。顾放又道:“你害怕人活着比死难,所以替他们死。其实你害怕的是你自己。”说完他转头就走,像走出一场没什么意思的雨。
苏明月从廊下追上来:“明日官府要走手续,后天交刑狱。今晚你若没事……”她停了停,“我请你喝真正的酒。”
“好啊。”顾放笑,“但我更想去落星湖看看。”
“那柄旧剑?”苏明月目光落在他背上。
“嗯,我想问问它名字。名字总归要问它本人。”顾放说话的时候,夜色悄悄把灯火往里挪,街上铺子的招子像一排眯着眼的老人。
落星湖在城北,湖心有块石,石下埋着很多故事。江湖人喜欢给石头取名字,叫“镇雷”。顾放划一只小舟出去,湖面像一块太古的铜镜,被风吹起路数不清的指纹。他把旧剑横在膝上,低声问:“你叫什么?”剑没有答,风答了,风说:“我从西来,带了云。”顾放笑:“云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。”
他双指捏住剑鞘口,轻轻一推,湖面所有的指纹像忽然找到了主人的掌心,一同往剑身上贴。剑里有极细的光,光里有雷睡着,侧着脸。顾放把鞘再推开分毫,雷像翻身,发出一点倦声。顾放忽然想起江无酒说过的一句话:“不要叫醒所有的雷,有的雷醒来会哭。”
他便停手,把剑又按回去,轻轻拍了拍:“睡吧,风多,你醒了会着凉。”他说话的口气像在哄一只小兽。湖心的石在星光里沉沉不语,像一个偏心的老人。
回岸的时候,有人拦在柳岸,青衣如墨,腰间挂着金章。那人不似江湖,像朝堂。他摆摆手,十几名劲卒现身,脚步齐,刀鞘轻轻磕在小腿上,发出整齐的短音。青衣人细看顾放背上的剑,微微一笑:“府上请。”
“府?”顾放挑眉。
“青衣侯府。”那人道,“侯爷请你喝酒。”
顾放转头看湖:“今日真是个喝酒的好日子。”他随青衣人进城,街道宽,石板白,夜露在灯下像细盐。侯府门宽,门楣上两字锋利:青衣。大堂里灯火森然,屏风后有鸟鸣,是养在房里的鹤。一个声音笑起来,不紧不慢:“落梅渡的顾公子,久仰。”
顾放抬眼,看见说话的人身形修长,眉目淡淡,像把怒意和喜意都放在很远的地方。他端起杯,举一举:“侯爷请我,必非为枯骨铃。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青衣侯轻轻一笑,“我请你,是为江湖。”
“江湖都不在这里。”顾放环顾四周,“江湖在门外吹风,在桥下睡觉,在酒铺里吵架。”
“江湖也在朝堂。”青衣侯道,“你走得快,不爱坐。可有些风,不在外头,在桌上。”他把手指敲了敲案面,“这桌,是风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