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幕:残炉冷铁
炉火从未真正熄灭过。
封冶能感觉到。即便是深夜,那些被仔细封存起来的余烬,依然像一头沉睡的巨兽,鼻息间吐露着干燥的、带着硫磺与铁锈味的暖意。这是他的世界,一个由声音、温度和气味构成的世界。自从三年前那场大火烧毁了他的双眼,这间位于京城最偏僻的“千锤坊”,就成了他的囚笼与归宿。
“师傅,起风了,要不要把风箱再遮一遮?”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是小七,三年前从街边捡回来的小乞丐,如今是他唯一的眼睛和帮手。
封冶没有回头,他正用指腹摩挲着一块刚冷却的铁胚。铁的质感会说话。这块铁质地疏松,气孔太多,是百炼坊出来的次品,只配打一把菜刀。“不必了,”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口深井,“让它吹吧,炉火也需要喘口气。”
他的手指很长,骨节分明,但掌心和指腹却布满了厚茧与烫伤留下的疤痕,像一张刻满沧桑的地图。没人会想到,这双手在三年前握的不是铁锤,而是刀。一柄快得能斩断雨丝的刀。
那时的他,还不叫封冶。
直到那场从天而降的大罪,和一场蹊跷的大火,将他的一切都烧成了灰。最后,是他的顶头上司,大将军魏燎,亲自在赦免文书上用了印,将他从死牢里“捞”了出来,变成了如今这个无名无姓的铁匠。
“恩同再造”,魏燎当时是这么说的。那双扶住他的手,温暖而有力,一如当年在校场上拍着他的肩膀,赞他“国之鹰犬”时一样。
但只有封冶自己知道,当火焰舔舐眼球时,他最后看见的,是魏燎那张在火光中无动于衷的脸。
所以,当那一队穿着玄甲、腰佩制式军刀的士卒,带着一股肃杀的血腥味踏入他这间破败的铁匠铺时,封冶并不意外。他只是将手中的废铁胚扔进水槽,激起一阵刺耳的“嗤啦”声。
“封师傅,”为首的校尉声音冰冷,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,“大将军有请。”
小七吓得躲在了门后,瑟瑟发抖。
封冶擦了擦手,缓缓转身,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“望”向声音的来源。“我一个瞎子,就不去污大将军的眼了。有何吩咐,直说吧。”
校尉似乎没想到一个盲眼匠人敢如此平静,他顿了顿,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图纸,展开在封冶面前的案板上。“大将军下月寿诞,圣上恩准,许他重铸当年太祖皇帝亲佩的‘镇北’神剑。这是原剑图谱,大将军指名,要你来铸。”
封冶没有动。他能闻到羊皮纸上陈旧的墨香。但他微微侧过头,鼻翼翕动,似乎在捕捉另一种更细微的气味。那卷图谱是用一根暗黄色的丝绳捆扎的,他闻到了丝绳上,有极淡的、只有他才能辨认出的龙涎香——那是三年前,存放“天心石”的贡品匣封绳上独有的味道。
镇北剑。他当然知道。那是开国神兵,传说中以北境万年寒铁铸就,削铁如泥,吹毛断发。更重要的是,拥有此剑,象征着对北方三十万边军的绝对节制权。
魏燎的野心,已经昭然若揭。
“我只是个打农具的,”封冶淡淡地说,“这等神兵,天下名匠无数,何必找我一个废人。”
“大将军说,这天下,只有你配铸此剑。”校尉的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,“毕竟三年前,禁军都尉冯翊的‘追风十三刀’,是京城最快的刀。他相信,冯翊的手,也是京城最稳的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