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2年冬,
我攥着父亲做的火车模型蹲在铁轨边,
他揣着“光荣下岗”红纸冲下来,
一脚碾烂我《铁道常识》,
母亲护书被他甩撞信号杆,
旗子砸得她背发红。
三代铁路人怎会落得这样?
1 道岔
1992年冬。
风裹着铁轨的锈味。
往脖子里灌。
冷得人缩成一团。
我蹲在铁路宿舍楼下的枕木旁。
手里攥着半块火车模型。
是父亲昨天刚给我做的。
突然听见楼上“哐当”一声。
震得枕木都颤了颤。
我抬头。
看见父亲攥着张红纸。
“光荣下岗”四个黑字。
像块脏抹布。
糊在他胸前。
他冲下来。
皮鞋踩在碎石子上。
“咯吱”响。
一把薅住我衣领。
“铁路三代!”
“我爷爷守了四十年道口!”
“我爸开报废三辆蒸汽机车!”
“凭什么让我去养路工区?”
声音吼得嗓子劈了。
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。
母亲从后面追出来。
手里攥着个蓝布包。
包上绣的铁路路徽。
线都磨白了。
是她结婚时的陪嫁。
“老陈!别吓着孩子!”
她想拉父亲的胳膊。
被父亲一甩。
整个人撞在调车信号杆上。
红黄绿三面旗子。
“哗啦”掉下来。
砸在她背上。
父亲转身踹煤炉。
煤炉是铁路局发的。
铁皮上印着“职工专用”。
被踹得翻了个身。
煤块滚出来。
火星“噼里啪啦”溅。
有几粒落在我书包上。
烧穿了帆布。
露出里面的课本。
是《铁道常识》。
封面上的火车头。
被火星烫了个黑窟窿。
我刚要去捡。
父亲的鞋底先踩上去。
鞋底沾着铁轨的煤渣。
把课本踩得皱成一团。
“读这破书有屁用!”
“铁路饭都吃不上了!”
他的脚碾了碾。
书页发出“咯吱”的碎响。
像我心里的骨头。
断了。
母亲扑过去护书。
“这是薇薇的课本!”
“下学期还要考铁路子弟学校!”
她把书搂在怀里。
手指被火星烫了个水泡。
红得发亮。
眼泪“吧嗒吧嗒”掉。
落在课本的“道岔”插图上。
晕开一小片黑。
像道口的积水泥。
后来。
我们搬去铁轨西侧的泥砖房。
房檐低得能碰着头。
母亲坐在门槛上数钱。
是父亲的下岗补偿金。
她的手皲裂得厉害。
指关节上的裂口。
沾着煤灰。
一张一张捻。
数到第五遍。
她抬头看我。
“薇薇。”
“这点钱。”
“只够撑到开春。”
声音轻得像蚊子叫。
可我听得清清楚楚。
因为远处的货运列车。
正好鸣了声笛。
“呜——”
长音拖得老长。
把她的话。
砸进我心里。
第二天清晨。
天没亮。
我就醒了。
屋里没煤烧。
冷得像冰窖。
父亲蜷在墙角。
背对着我。
肩膀一抽一抽的。
我看见他手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