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也想去看蒸汽机车。
想摸一摸那些锃亮的铁轨模型。
而不是在这漏雨的教室里。
学怎么给黄瓜搭架子。
有个女生从车窗里探出头。
晃了晃手里的铁路徽章。
是新做的。
黄铜色的。
比父亲那枚旧的亮多了。
“我们还要上实操课呢!”
“老师会带我们去看道岔怎么扳!”
她的话飘过来。
正好赶上信号灯变绿。
“咔嗒”一声轻响。
像把我心里的羡慕。
狠狠掐了一下。
我想起自己唯一的铁路物件。
是父亲给我做的半块木头火车模型。
轮子还掉了一个。
“薇薇。”
苗苗戳我胳膊。
她的手凉得像铁块。
课本底下藏着本卷边的《飘》。
“你看郝思嘉说‘明天’那段。”
她说话时。
眼睛盯着窗外的信号灯。
绿光映在她瞳孔里。
亮得吓人。
可我没心思看。
满脑子都是铁路子弟学校的教室。
听说他们的教室有暖气。
冬天不用冻得手生冻疮。
桌子也是新的。
不会像我们的。
抽屉里全是破洞。
我刚要接书。
教室门“哐当”被踹开。
苗苗爹攥着皮带冲进来。
铁皮带扣在灯光下。
闪得跟信号灯的红光似的。
“死丫头!还敢藏闲书!”
他一把夺过《飘》。
两手一扯。
书页“哗啦”碎成纸片。
我看着那些飞散的纸片。
突然想起铁路子弟学校的图书馆。
听说里面有好多书。
不会被人撕。
也不会被人藏。
苗苗扑过去抢。
皮带“啪”地抽在她胳膊上。
红印子立马冒出来。
跟信号灯的红光叠在一块儿。
“女娃读书有屁用?”
他拽着苗苗的头发往外拖。
苗苗的白袜子踩在泥地上。
留下的脚印。
被道口透进来的灯光。
照得清清楚楚。
我追到门口时。
又看见那辆蓝白校车。
正慢慢驶进铁路子弟学校的大门。
门口的牌子。
“职工子女优先入学”几个字。
在阳光下。
刺得我眼睛疼。
下午苗苗回来时。
穿了件长袖褂子。
再热也不卷袖子。
我趁她写字时碰了碰她手腕。
能摸到皮带勒出的硬疙瘩。
正好赶上窗外信号灯变黄。
黄光映在她脸上。
把泪痕照得明晃晃的。
“我把碎书页粘好了。”
她声音压得低。
“藏在床板底下。”
我点点头。
心里却还在想。
要是我们能去铁路子弟学校。
是不是就不会有人撕我们的书。
是不是就能安安稳稳地读书。
放学路上。
看见父亲蹲在信号灯杆下。
他的铁路工装洗得发白。
煤灰嵌在布料纹路里。
被灯光照得忽明忽暗。
手里攥着个干馒头。
咬一口。
渣子掉在地上。
正好落在信号灯投下的红圈里。
我走过去。
看见远处铁路子弟学校的操场。
有学生在打篮球。
笑声飘过来。
跟道口的汽笛声混在一块儿。
我突然鼻子一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