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时间邮差》
老陈的邮筒总在凌晨三点发出咔嗒声。不是金属碰撞的脆响,更像有谁用指节轻轻叩击铁皮,带着一种老式座钟摆锤摇晃的节奏。
他第一次听见这声音时,正蹲在巷口给自行车补胎。秋夜的露水打湿了裤脚,补胎胶的气味混着桂花香飘过来。那声音从绿漆剥落的邮筒里钻出来,像条滑溜溜的鱼,擦着他的耳廓游进脑子里。
“谁啊?”老陈直起身,手电筒的光束扫过邮筒投下的阴影。铁皮上的“中国邮政”四个字被岁月啃得只剩模糊的轮廓,投信口的缝隙里黑沉沉的,像只半睁的眼。
没有回应。只有风卷着落叶掠过地面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第二天清晨,他在邮筒底部发现一封牛皮纸信封。邮票是早已停用的蓝底帆船图案,邮戳的日期模糊不清,只能辨认出“1987”的字样。收信人地址写着“幸福巷3号后院老槐树”,落款是“十年后的你”。
老陈捏着信封站在老槐树下。这棵树在他记事起就长在这里,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,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,像只苍老的手。他犹豫了片刻,还是拆开了信封。
字迹娟秀,墨水带着淡淡的铁锈味:“如果看到这封信,说明你还在照顾那棵槐树。那年你说要离开,我没拦你。后院的月季该剪枝了,记得别碰带刺的地方,你总爱扎到手。”
老陈的手指猛地收紧。1987年,他确实差点走了。工厂裁员的名单贴出来那天,他背着帆布包在火车站蹲了整夜,最终还是循着槐花香走回了巷弄。
接下来的每个凌晨,邮筒都会准时响起。有时是寄给“墙根第三块松动的砖”,信里画着跳房子的格子;有时收信人是“晒台上的旧藤椅”,字里行间都是晒被子时的阳光味道。
直到那个雨夜,信封上的收信人变成了“陈建国”——那是他的大名,已经有三十年没人叫过了。
“下周三别去菜市场东头的包子铺,那里要塌了。”字迹潦草,墨水晕开了好几处,像是写得很急。
老陈的心怦怦直跳。他每周三都要去那家铺子买两屉鲜肉包,是老伴在世时最爱吃的。
周三那天,他攥着零钱在巷口站了许久,最终还是转身回了家。傍晚时分,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,刺破了雨幕。
从那以后,邮筒再也没有发出过声响。老陈每天都会去看看,有时会放上一封写给“1987年的自己”的信,信封上没贴邮票,也没写地址。
秋末的一天,他像往常一样检查邮筒,发现投信口被一团旧报纸塞住了。扯出来时,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。照片上是年轻的他和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,站在老槐树下,笑得眉眼弯弯。
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:“等你回来,我们一起给槐树剪枝。”
老陈蹲在地上,肩膀微微发抖。他想起那个总爱扎到手的姑娘,想起火车站那夜的月光,想起三十年里每个清晨扫过落叶的扫帚声。
风穿过邮筒的缝隙,发出呜呜的声响,像谁在轻轻叹息。
入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,老陈在整理老伴遗物的木箱底层,摸到个硬纸壳笔记本。封面是褪色的红色,边角磨得发毛,翻开第一页,就看见那娟秀的字迹——和邮筒里那些信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