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,他好像又听见咔嗒声。这次不是从邮筒里传来的,是从窗台上的花盆那边。他悄悄起身,看见月光落在新抽出的嫩芽上,像谁在轻轻叩着春天的门。
那株嫩芽疯长起来。不过半月,就蹿出半尺高,枝桠上缀着细碎的绿,看模样竟有几分像槐树苗。老陈索性把它移到了后院,就种在老槐树的根旁,像是给老树添了个伴。
入夏时,巷口来了个收旧货的年轻人,推着辆吱呀作响的板车,路过邮筒时停了脚。“大爷,这破邮筒早该换了吧?锈得都快散架了。”他用脚踢了踢邮筒底座,铁皮发出空洞的哐当声。
老陈正蹲在院门口择菜,闻言抬头瞪了他一眼:“换不得。”
年轻人笑了:“留着当摆设啊?现在谁还寄信。”
“有人寄。”老陈低下头,继续择菜,声音闷闷的,“我等着收呢。”
年轻人撇撇嘴,推着车走了。板车的吱呀声混着蝉鸣渐渐远了,邮筒立在原地,绿漆剥落的铁皮被晒得发烫,投信口的缝隙里,好像藏着半缕穿堂风。
那天夜里,老陈又梦见了1987年的火车站。他背着帆布包站在月台上,远处的火车鸣着笛驶来,灯光刺破黑暗,把他的影子钉在地上。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,回头看见她举着个布包跑过来,麻花辫在风里甩得像条小尾巴。
“给你!”她把布包塞进他手里,布面糙糙的,里面好像裹着什么硬东西,“路上吃,别总啃干馒头。”
火车的汽笛声震得耳朵疼,他想说些什么,喉咙却像被堵住。等他反应过来,火车已经开动,她的身影越来越小,最后缩成个黑点,消失在铁轨尽头。
惊醒时,窗外的月光正落在床头柜上,那里摆着小姑娘画的那幅画。画里的邮筒顶上,小鸟嘴里的信封被涂成了红色,像片落在上面的晚霞。
第二天一早,老陈去邮筒前转悠,竟真的摸到了封信。牛皮纸信封,没贴邮票,收信人写着“陈建国收”,落款是空白。他捏着信封的手顿了顿,拆开时,指腹蹭到了点粗糙的颗粒,像是沾了泥土。
信纸上只有一行字,是用铅笔写的,笔画歪歪扭扭,像小孩子的笔迹:“爷爷,槐花蜜甜吗?”
老陈愣了愣。隔壁小姑娘的奶奶前几天确实送了罐槐花蜜来,说是老家亲戚寄的。他昨天给小姑娘冲了杯,她咂着嘴说比糖还甜。
他忽然想起什么,转身往家跑。后院里,那株新栽的小槐树苗上,不知何时停了只麻雀,正歪着头啄叶片上的露珠。而老槐树的枝桠间,挂着个小小的竹篮,是他前几天编的,里面空空的,只沾了几片飘落的槐花瓣。
接下来的日子,邮筒里偶尔会出现新的信。有时是张画着糖葫芦的涂鸦,有时是片压干的槐树叶,最有意思的是一封用糖纸写的信,上面用圆珠笔写着:“奶奶说,您以前总把糖纸夹在书里。”
老陈开始给“寄信人”回信。他找出老伴留下的信纸,用那支陪伴了他几十年的钢笔,写巷口的张婶又在晒被子,写新来的邮递员总记错门牌号,写后院的小槐树又长高了半寸。他不贴邮票,也不写地址,只是每天清晨把信塞进邮筒,像是在完成一场心照不宣的约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