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秋末槐叶落尽时,邮筒里出现了个小小的铁皮盒。打开一看,里面装着十几颗野草莓,红得发亮,沾着薄薄的晨露,像刚从地里摘的。盒底压着张纸条:“奶奶说,您以前总被这东西酸得龇牙咧嘴。”

老陈捏起一颗放进嘴里,酸意瞬间漫过舌尖,眼角却热了。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春天,她也是这样,把刚摘的野草莓塞进他嘴里,然后笑着看他皱眉的模样,手里还攥着把没来得及插瓶的野菊。

那天傍晚,他坐在老槐树下,看着夕阳把邮筒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一直铺到院门口。隔壁小姑娘背着书包跑回来,手里举着朵野菊,黄灿灿的,像个小太阳。

“陈爷爷,送给您!”她把花递过来,“奶奶说,这是奶奶的奶奶最喜欢的花。”

老陈接过花,指尖触到花瓣的柔软,忽然明白了什么。有些信,从来不需要地址;有些思念,从来不需要言语。就像这邮筒,立在巷口三十年,风里雨里,等的从来不是某一封信,而是那个愿意相信时光有回音的人。

夜里,他又听见了咔嗒声。很轻很轻,像是有谁用指节叩击铁皮,又像是后院的小槐树在土里悄悄扎根。他知道,这一次,他不用再等了。因为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,早已顺着年轮,长成了绕心的藤蔓,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,开出了花。

开春时,小槐树冒出了新叶,嫩得能掐出水来。老陈在树旁搭了个简易的木架,架上摆着老伴留下的那只玻璃瓶,里面插着小姑娘每天送来的野菊,黄的、白的,攒了满满一瓶。

邮筒里的信渐渐多了起来。不光有小姑娘的涂鸦,有时还会夹着张超市的促销单,上面用红笔圈着“鲜肉包买二送一”;或是半张撕下来的天气预报,标注着“明日有雨,记得收衣服”。老陈认得,那是巷口张婶的笔迹。

张婶是看着老陈长大的,老伴走后,总爱隔着院墙喊他吃饭。有天老陈去还她送的腌菜坛子,看见她家茶几上摆着个笔记本,翻开的那页,字迹竟和邮筒里那些“提醒信”有几分像。

“这字……”老陈指着纸页,话没说完就顿住了。

张婶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:“当年你家丫头临走前,拉着我手交代了好些事。说你这人心实,不会照顾自己,怕她走后你受委屈。”她拿起笔记本,指尖轻轻敲着纸面,“她说要是哪天真出了啥意外,就让我照着这上面记的,多帮衬你些。”

老陈看着那页纸,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条目:“每周三包子铺的肉最新鲜,但他家房梁松了,得盯着点”“换季时他总忘添衣服,记得提醒”“他爱吃巷尾李叔家的糖蒜,就是性子倔,不肯开口要”……最后一条写着:“邮筒里的信要是停了,就换我们接着写。”

原来那个雨夜的警告信,是张婶写的。原来这些年邮筒里断断续续的牵挂,从来都不是时光的回音,而是活生生的人心。

“她还说,”张婶忽然红了眼眶,“你俩年轻时总在邮筒旁拌嘴,说等老了就把这破邮筒拆了,换个石墩子下棋。可她走的前一晚,还念叨着‘邮筒得留着,他念旧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