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老陈走出张婶家时,阳光正好。邮筒立在巷口,绿漆剥落的铁皮被晒得暖暖的,投信口的缝隙里,好像有风吹过,带着野菊的清香。

他回了趟家,翻出那本红色封面的日记,又找出自己这些年写的回信,一起放进那个装野草莓的铁皮盒里,埋在了小槐树下。土盖上去时,他仿佛听见地底传来轻轻的咔嗒声,像颗种子在发芽。

夏天来得很快,老槐树的浓荫铺满了半个巷子。老陈搬了张竹椅坐在树下,看着小姑娘和几个孩子围着邮筒玩“送信”的游戏。孩子们把画满星星的纸片塞进投信口,再捂着耳朵听里面传来的“咔嗒”声——那是老陈悄悄用手指敲的铁皮。

“陈爷爷,”小姑娘跑过来,举着张画,“这是给未来的信,说我们会把槐树照顾得好好的。”

画上面,几个小人围着两棵槐树,一棵枝繁叶茂,一棵亭亭玉立,邮筒顶上停着一群小鸟,嘴里都叼着信,信的末尾画着小小的太阳。

老陈接过画,夹进了那本红色日记里。日记本的最后,他新写了一行字:“时光哪有什么回音,不过是有人把牵挂,种成了常青的树。”

晚风穿过槐树叶,沙沙作响。邮筒静静地立在那里,像个沉默的老友,看着巷子里的日升月落,看着一代又一代人,把思念,写成了未完的信。

秋深时,老陈的咳嗽犯了。起初只是清晨咳几声,后来夜里也睡不安稳,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,呼哧呼哧地响。张婶每天过来给他熬梨水,小姑娘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床边,读邮筒里的“信”——其实都是她前一天塞进去的画。

“这张是说,小槐树又长了三个新枝桠。”她指着画里歪歪扭扭的线条,“那个是陈爷爷您,坐在树下喝茶呢。”

老陈笑着点头,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沟壑。他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,一层层解开,里面是枚磨得发亮的铜钥匙,和当年储藏室那把一模一样,只是吊坠换成了朵小小的野菊。

“这个,”他把钥匙塞进小姑娘手里,“等我走了,后院储藏室的门,你帮我锁好。里面有罐槐花蜜,是前几年酿的,你拿去泡水喝。”

小姑娘的眼圈红了,攥着钥匙不说话。老陈又说:“还有那邮筒,要是哪天真锈得站不住了,就叫上张奶奶,咱们一起给它刷层新漆。绿色的,跟原来一样。”

那天夜里,老陈做了个很长的梦。梦里他又回到了1987年的火车站,只是这次,他没等天亮就转身往回走。巷口的路灯下,她抱着件棉袄站在那里,看见他回来,眼睛亮得像星星。

“我就知道你会回来。”她把棉袄披在他肩上,手暖暖的,“锅里的粥还热着,加了槐花蜜,你最爱喝的。”

醒来时,天刚蒙蒙亮。老陈慢慢坐起身,感觉喉咙清爽了许多。他披上衣服走到窗边,看见后院的小槐树在风里轻轻摇,叶片上的露珠滚下来,像谁掉的泪。

他忽然想写封信。找出最后几张信纸,提笔时却愣住了——该写给谁呢?写给1987年的自己?写给天上的她?还是写给巷子里那些等着邮筒响的人?

最后,他只在纸上画了棵槐树,树下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,旁边画了个绿邮筒,邮筒顶上,画了个小小的太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