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扫了我们一眼,眼神很平静,没什么情绪。
“胡尚书的奏折,我看了。”她开口,声音不大,但很清透,“账目是谁做的?”
一个姓王的老主事哆哆嗦嗦地站出来:“是……是下官。”
“账本拿来。”季柚说。
王主事赶紧让人把厚厚一摞账本搬了过来。
我们都以为,她是要连夜对账,找出证据,明天在朝堂上跟胡尚书死磕。
结果,她只是随便翻了翻,然后就指着其中一页,问王主事:“这笔‘木料采买,一百二十两’,为什么比上一笔贵了二十两?”
王主事愣了一下,赶紧解释:“回大人,因为这批木料是从南边运来的金丝楠木,用来做高台横梁的,所以……”
“停。”季柚打断他,“我没问你是什么木头。我问你,为什么贵了。”
“因为……因为是金丝楠木啊。”
“金丝楠木就一定贵?”季柚看着他,眼神还是那么平静,“采买的单子呢?运送的凭证呢?验收的记录呢?”
王主事彻底懵了,汗都下来了。这些东西当然有,但是谁会记那么清楚。
季柚也不催他,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。
整个屋子,安静得能听见王主事吞口水的声音。
过了好一会儿,季柚才又开口:“把所有采买、运送、验收的单据,按时间顺序整理好,送到我这里来。天亮之前,我要看到。”
说完,她就端着她那个小花瓶,又回自己值房去了。
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我们。
大家心里都在骂娘。这都什么时候了,火烧眉毛了,不去想怎么对付胡尚书,反而自己查起账来了?这不是内讧吗?
老的侍郎长叹一口气:“完了,完了,这是个棒槌啊。”
我也觉得完了。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我回家吃不上热乎饭的凄惨未来。
那一晚上,整个礼部灯火通明。王主事带着几个小吏,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,找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单据。
我没走,不是因为我多有责任心,我就是想看看,这个女上司到底想干什么。
天快亮的时候,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单据送到了季柚的案头。
她看都没看我们,就那么一张一张地翻。
她翻得很慢,很仔细。
我站在门边,看着她的侧脸。烛光下,她的表情很专注,好像不是在看枯燥的单据,而是在读一本有趣的话本。
我心里越来越没底。
直到外面传来五更鼓的鼓声,她才终于停了下来。
她从一堆单据里,抽出了薄薄的三张。
然后她站起来,对我们说了一句话。
她说:“走吧,上朝。”
那一刻,我看着她平静的脸,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。
或许,我们这位脑子有问题的女大人,不是棒槌。
她可能……是根铁棍。
专门打人的那种。
2
卯时的金銮殿,跟菜市场没什么两样。
文武百官分列两旁,嗡嗡嗡地交头接耳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看好戏的表情。他们的眼神,像一群苍蝇,全都落在了我们礼部这几个人身上。
尤其是我身前的季柚。
她今天穿了件淡青色的官袍,站在一群深色官服的男人中间,像一棵刚发芽的柳树,纤细,又有点不合时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