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实证明,我又天真了。
麻烦,有时候不是从外面来的,而是从里面冒出来的。
我们礼部,除了季柚这位新侍郎,还有一位老侍郎,姓周。
周侍郎是个老好人,在礼部待了快三十年,没功劳也有苦劳。眼看着就要告老还乡了,结果上面空降了个女上司,把他给压了一头,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。
但他这人,没什么坏心眼,就是有点……迂腐。
总觉得女人不能当官,就算当了,也得乖乖听男人的话。
所以,他对季柚,表面上客客气气,背地里,没少给我们使绊子。
那天,季柚让他去核对秋季祭天大典的仪仗名单。这本来是每年都走的流程,照着去年的单子抄一遍就行了。
结果,周侍郎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,大笔一挥,在名单上加了好几样东西。什么“九龙华盖”、“百鸟朝凤旗”,听着就唬人。
他把单子拿给季柚看,一脸的得意。
“季大人,下官以为,如今国泰民安,圣上威德广播四海。这祭天的仪仗,也该弄得气派些,好彰显我朝天威!”
他说得唾沫横飞。
季柚只是拿着那份名单,平静地看着他。
“周侍郎,这些东西,造价多少?”
“这个……下官已经问过内务府了,大概……大概需要五万两银子。”周侍郎的底气,明显有点不足了。
五万两!
我听得倒吸一口凉气。我们礼部一年的预算,都不到这个数。
“钱从哪儿来?”季柚又问。
“这……可以向户部申请一笔专项款嘛。为了彰显天威,这点钱,皇上肯定是愿意出的。”周侍郎还在嘴硬。
季柚没说话。
她把那份名单,轻轻地放在桌上。
然后,她站起来,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那棵老槐树。
“周侍郎,你在礼部,多少年了?”
“回大人,下官在礼部,二十有八年了。”周侍郎挺了挺胸膛,一脸的自豪。
“二十八年。”季柚重复了一遍,声音很轻,“那你应该知道,十年前,西北大旱,饿死了多少人吗?”
周侍郎愣住了。
“你应该也知道,五年前,南边发大水,冲垮了多少良田,淹死了多少百姓吗?”
“你更应该知道,就在去年,北边的蛮子又来骚扰边境,我们有多少将士,连过冬的棉衣都不够,活活冻死在了边关?”
季柚的声音,一句比一句冷。
周侍郎的脸,一点一点地白了下去。
季柚转过身,目光像两把冰锥,直直地扎进周侍郎的眼睛里。
“彰显天威?”
“你是想让那些饿死的灾民,淹死的百姓,冻死的将士,都看看我们京城里,是用什么样的‘九龙华盖’,来彰显这所谓的‘天威’吗?”
“周侍郎,你这二十八年的官,当到狗肚子里去了吗?”
最后一句,她说得极轻。
但每一个字,都像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周侍郎的脸上。
周侍郎整个人都傻了,站在那里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我站在旁边,大气都不敢出。
这是我第一次,看到季柚发火。
她没有拍桌子,没有骂人,甚至没有提高一点声调。
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,比什么都可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