末世，安全区。
陆三废蹲在垃圾山旁边，把一台洗衣机的外壳拆成了两半。
“这玩意儿卖给废品站，老王头又得骂我捡破烂不挑食。”
“老陆！别磨蹭！”
回收站主管挺着啤酒肚晃过来。
他踢了踢陆三废脚边的废铁堆：“今天这些必须拆完，主宰大人明天视察，看见垃圾堆成山，咱都得去喂巡逻犬！”
陆三废头都没抬，机械左手抓住一根变形的钢筋，轻轻一掰。
“嘎嘣”。
钢筋断了。
主管吞了口唾沫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，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整个东区回收站谁不知道，这个闷葫芦拆起废铁来狠得吓人，而且从不跟人废话。
只要你不动他那个从不离身的破帆布包。
包里有什么？
有人猜是私藏的好东西，有人猜是变态收藏。
陆三废从不解释。
实际上，包里除了一套简易工具、半包过期的止痛片，还有一个用防水布裹了三层的铁盒子。
盒子里装的东西，说出来能吓死主管。
那是七枚金灿灿的勇气勋章，安全区最高荣誉。
每枚勋章背后，都有一条命。
天色暗下来了。
探照灯亮起。
陆三废拆完最后一台冰箱，从压缩机位置抠出一坨黑乎乎的金属块。
他掂了掂，眉头皱起来。
太重了。
机械手指摸索着表面，在某个凹陷处轻轻一抠。
“咔哒”。
金属块侧面弹开一个小口，露出里面用泡沫包得严严实实的黑色方块。
巴掌大，侧面有个接口。
十年前“破晓”特种部队的制式加密通讯器。
陆三废的心脏停跳了一拍。
他面不改色地合上外壳，把铁块扔进手推车，动作自然得像在扔真正的废铁。
但帆布包被他用脚勾近了二十厘米，黑色方块悄无声息滑了进去。
下班铃响得像催命。
工人们一窝蜂涌向出口，排队领今天的口粮。
两支黏糊糊的营养膏，口味随机。
陆三废领到的是“疑似番茄味”和“绝对抹布味”。
他把营养膏塞进裤兜，背着帆布包钻进迷宫般的小巷。
没回家。
十分钟后，他推开一扇锈得快要散架的铁门。
门后是个地下室，不到十平米，墙皮掉得差不多了，唯一像样的家具是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，还有一张用废旧车门改的工作台。
陆三废锁好门，拉上厚窗帘，这才把通讯器掏出来。
接上工作台的老旧电源，屏幕亮起蓝光。
【身份验证】
机械左手五指张开，掌心弹出个接口。
七年没用过了，居然没锈死。
陆三废犹豫了三秒，还是插了上去。
【生物识别通过】
【欢迎回来，破晓七号】
屏幕上跳出一行行加密信息。
陆三废快速往下翻，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信息是三天前发的。
发信人代号“夜眼”，十年前“破晓”部队的情报官。
内容很简短：
“白老头还活着，关在中心实验室三楼。”
“主宰在找‘火种计划’的最后钥匙。”
“每周四晚八点，老频率，等我消息。别回信，不安全。”
白老头。
陆三废盯着这三个字，机械手臂的关节发出轻微的“咯咯”声。
那是他情绪波动时，义肢压力过载的征兆。
七年前，铁锈城。
十二个“破晓”队员潜入沦陷区最深处，任务是把白博士和他的研究团队从变异兽潮里捞出来。
他们成功了，代价是八个人永远留在那片废墟里，陆三废丢了左胳膊，白博士被安全区高层接走，说是要完成能终结末世的“火种计划”。
然后一切都变了味。
“破晓”被解散，幸存者被打发到各个角落，所有任务记录封存。
陆三废被扔到回收站，一待就是七年。
他试过打听白博士的消息，结果所有渠道都石沉大海。
直到三年前，他在黑市听人喝酒吹牛时提到。
白博士根本不是在进行什么救世计划，而是被软禁了，成了主宰控制安全区的工具之一。
那时陆三废才明白，他们当年拼了八条命救出来的人，从踏进安全区大门那一刻起，就没自由过。
桌上的挂钟指向七点五十。
陆三废从工作台下摸出个改装过的收音机。
外壳斑驳，天线歪了，但内部零件全是军用货。
七年前从报废装备里偷摸攒出来的。
他调到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频率，戴上耳机。
八点整。
电流杂音里传来沙哑的男声，唱着二十年前的流行歌，跑调跑得亲妈都认不出来：
“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，你是否还会爱——”
歌声戛然而止。
几秒后，另一个声音插进来，低沉，带着点电子合成的质感：“这里是‘夜眼深夜电台’，今晚的主题是安全区的空气质量。”
陆三废屏住呼吸。
“据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市民反映，”
那个声音慢悠悠地说，“未来一周，安全区上空将出现密集的‘巡逻云’。云量比平时增加三成左右。建议各位听众朋友减少夜间活动，关好门窗，特别是西区和中心区交界处的朋友。”
三成。
陆三废的手握紧了。
主宰增加了三成巡逻兵力，这意味着什么？
白博士处境更危险了？
还是“火种计划”的钥匙快被找到了？
或者，两者都是。
“接下来是点歌环节。”
电台里的声音说，“有位匿名听众点播《黑暗里也有光》，送给所有还在等天亮的人。”
音乐响起，这次没跑调。
陆三废摘掉耳机，关掉收音机。
他从床底拖出一个铁皮箱。
打开，里面是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作战服，肩章已经被撕掉，但左胸位置还留着“破晓”部队徽记的印子。
一把刺穿黑暗的匕首。
作战服旁边，摆着几样东西：
一把高频振动匕首，电池只剩三格电，不知道还能不能用。
三颗电磁脉冲手雷，过期两年了，外壳有点锈。
一套攀爬索，长度三十米，检查了一下，没被老鼠咬坏。
还有一张照片。
照片上是十二个穿作战服的年轻人，站在废墟背景前，笑得没心没肺。
陆三废站在第二排左边，那时他两条胳膊都还在，正搂着旁边战友的肩膀，比了个很傻的剪刀手。
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：
“为了人类，为了明天。——破晓部队，最后一次全员合影”
陆三废用机械手指摸了摸那些字迹。
十二个人，现在还剩几个？
他不知道。
“破晓”解散后，所有人都失联了，安全区严禁前队员私下接触。
但夜眼突然冒出来，绝不是闲着没事干。
陆三废把照片收好，躺到床上。
他闭上眼睛，但根本睡不着。
机械臂还在嗡嗡响。
他想起铁锈城那场仗。
变异兽的吼声，枪声，爆炸声，还有战友的惨叫。
左胳膊被兽爪撕开的瞬间，他没觉得疼，只觉得热。
白博士那时就在他们身后，被两个队员架着往撤离点跑。
老头抱着个银色的箱子，跑得跌跌撞撞，摔了一跤，箱子飞出去老远，他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扑过去捡箱子。
后来陆三废才知道，箱子里是“火种计划”的初始数据。
为了那箱数据，十二个人死了八个。
值吗？
陆三废睁开眼，坐起来。
他走到工作台前，打开最底层的抽屉，拿出那个防水布包裹的铁盒子。
打开，里面是六枚金质勇气勋章。
七个“破晓”幸存者，六枚勋章。
还有一个人没拿到。
那人在撤退路上，为了拖住追兵，主动引爆了身上所有炸药。
尸骨无存，勋章也没人领。
陆三废盯着勋章看了很久，然后重新包好，埋回地砖下面。
他回到床上，这次真的闭上了眼睛。
明天中午要去西区垃圾转运站。
夜眼在消息里说了，第三压缩箱里有东西给他。
那地方在主宰亲卫队的巡逻路线上，风险很高。
但夜眼不会无缘无故冒险。
也许是要给他看白博士的现状。
也许是要告诉他“火种计划”的真相。
也许是要给他一个行动的信号。
陆三废在黑暗里无声地咧了咧嘴。
七年了，他每天都在拆废铁，分零件，把能用的挑出来，没用的扔进熔炉。
他以为自己也会慢慢变成废铁，生锈，变形，最后被这个世界彻底忘掉。
但现在看来，好像还有最后一次机会。
哪怕这次机会的结局，是把自己也送进熔炉。
窗外的安全区渐渐安静下来，只有巡逻无人机低沉的嗡嗡声不时掠过。
陆三废数着那些声音，一架，两架，三架……
确实比平时多了。
主宰在怕什么？
或者说，主宰在防什么？
陆三废不知道。
但他知道，明天中午，西区第七垃圾转运站，他得去。
因为他是陆三废。
因为他是破晓七号。
因为十年前，十二个傻子对着废墟发誓，要为了人类最后的希望，干到底。
虽然八个人已经凉透了，虽然剩下的人散得像撒出去的沙子，虽然这个世界好像早就不需要他们了。
但他还记得。
机械臂的嗡嗡声终于停了。
陆三废翻了个身，这次真的睡着了。
梦里他又回到铁锈城，左胳膊还在，枪还在，战友还在旁边扯淡。
白博士抱着银箱子，喘着粗气问：“你们这群小子，为什么这么拼？”
梦里陆三废回答了，但醒来时忘了自己说了什么。
只记得梦的结尾，是铺天盖地的火光，和一张张笑着的脸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