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职八个月了,我早已习惯朝九晚五的平静生活。
凌晨两点,手机突然响起,是前老板。
"小李,明天有个八千万的大单,你赶紧帮我把方案改一下,通宵弄完!"
语气还是当初那副理所当然。
我沉默三秒,淡淡开口:"可以,时薪两万,先转十八万预付款。"
电话那头,沉默了足足半分钟。
凌晨两点。
手机震动。
我睁开眼,黑暗里,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名字。
周远航。
我盯着那三个字,三秒。五秒。
屋子很静,只有电流的微弱声音。
我划开屏幕,接听。
“喂。”我的声音没有情绪。
电话那头传来周远航急促的呼吸声,混杂着键盘的敲击声。
“小李,你马上开电脑。”他的声音很大,带着命令的口吻,好像我从未离开。
我没有说话,等着。
“长盛集团的系统崩了,明天一早他们董事长要看报告,八千万的合作续约,全看这个。你现在,立刻,把之前那个方案的底层框架重写一遍,必须兼容他们的新数据库。”
我沉默。
长盛的系统。我做的。里面每一个字符,都是我一个一个敲进去的。为了那个系统,我爸做手术我都没能回去。周远航当时拍着我的肩膀,说年底给我包个大红包。
年底,红包变成了一句“公司困难,明年加油”。
“听见没有?小李?这事十万火急,你通宵弄完。钱少不了你的。”周远航的声音更急了,带着一丝不耐烦。
我拿起桌上的水杯,喝了一口水。
水是凉的。
“可以。”我说。
周远航明显松了口气,电话那头的键盘声都停了。
“时薪两万。”我补充。
电话那头,死一样的寂静。
我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。错愕,然后是愤怒。
“你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冷下来。
“按小时算,两万一小时。我预估需要九个小时,处理测试加交付。预付款,十八万。钱到账,我开电脑。”我话说得平静,像在菜市场买一颗白菜。
“李赫!”他连名带姓地吼出来,“你疯了?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?”
“知道。周总。”我回答,“离职员工,和前老板。”
我强调了“前”这个字。
“你别忘了,你那一身本事是谁教你的!公司培养你花了多少心血!做人不能忘本!”他开始走他最熟悉的流程,道德绑架。
我轻笑一声。
“周总,我那一身本事,是大学四年,还有我自己熬夜啃那些专业书啃出来的。公司给我的,是每个月六千块的工资,和画不完的饼。”
“你……”他气得说不出话。
“想好了打我账上。我的账号你秘书有。到账开始计时。”
说完,我直接挂断电话。
世界清净了。
我看着窗外,城市的灯火稀稀拉拉。这个时间,还在外面奔波的人不多了。
八个月前,我就是其中一个。
手机屏幕又亮了,还是周远航。
我直接按了静音,把手机反扣在桌上。
我躺回床上,闭上眼。
睡不着。
脑子里全是过去那些画面。
通宵加班,吃着冰冷的盒饭。他站在旁边,说“年轻人就要多奋斗,以后公司就是你的”。
项目成功,庆功宴上,他带着新来的漂亮女助理,挨桌敬酒,说“这是我们公司的英雄”,然后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。
我妈打电话,说我爸住院了,我红着眼眶找他请假。他说“小李,挺住,这个项目结束,我给你放长假,医药费我给你包了”,然后反手又给我派了三个活。
那些画面,像电影一样,一帧一帧地放。
我攥紧拳头。
骨头和骨头摩擦,发出轻微的响声。
桌上的手机从震动变成不屈不挠的亮屏。
我知道,这场戏,才刚刚开始。
我不是在赌他会给钱。
我是在通知他,游戏规则,变了。
我起身,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。
茶的香气慢慢散开,屋子里的冷清似乎被驱散了一点。
手机安静了十分钟,然后换了一个号码响起来。
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。
我接了。
“喂,李赫吗?我是你嫂子。”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,带着哭腔。
是周远航的老婆,姓陈。以前在公司见过几次,她总是一副老板娘的姿态,对我们这些员工指指点点。
我没出声。
“李赫,你就帮帮你周哥吧。他真的没办法了。公司现在全靠长盛这个单子,要是黄了,公司就完了,我们一家老小都要去喝西北风了。”她哭得更大声了,“你周哥一宿没睡,嘴上全是泡。他说给你打电话你没接,你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?你大人有大量,别跟他计较了。”
我静静听着。
好一个“大人有大量”。
我记得有一次,我因为阑尾炎疼得直不起腰,想请假去医院。周远航的老婆正好来公司查岗,看见我脸色惨白地趴在桌上,指着我的鼻子骂:“装什么死?你们周哥为了养活你们,天天在外面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,你们倒好,一个个比谁都娇贵!”
那天,我最后是自己打车去的医院,做完手术,第二天又被周远航一个电话叫回了公司。
“嫂子。”我开口,声音很平,“我和周总现在只是前同事关系。帮忙可以,按市场价。我的条件已经和他说了。”
“两万一小时?李赫你怎么不去抢!”她瞬间不哭了,声音尖锐起来,“你这是敲诈!你信不信我报警抓你!”
“嫂子可以试试。看看警察管不管商业合作的报价。”我语气不变。
“你……你这个白眼狼!我们家远航真是瞎了眼,养了你这么个东西!”她开始破口大骂,各种难听的词汇不断涌出。
我直接挂了电话,拉黑号码。
茶已经不烫了,我一口喝完。
胃里暖洋洋的。
手机再次响起,又是一个新号码。
我看着,没接。
很快,一条短信进来。
是老同事王强。
“赫哥,睡了吗?周总找你都快找疯了。我知道你心里有气,但这次情况真的很严重。长盛那边下了死命令,明早九点看不到解决方案,就启动违约流程,公司要赔三千万。周总也是没办法,你能不能……”
我看着短信,都能想象到王强那张为难的脸。
他是个老好人,也是公司里少数几个真心待我的人。
我叹了口气,回了条短信。
“我的条件不变。到账干活。”
很快,王强回了过来。
“赫哥,我知道他不地道。但是公司里还有我们这帮兄弟啊,公司要是倒了,我们都得失业。嫂子怀孕了,下个月就生,我……”
我把手机放下。
又是这一套。
用别人的困境来绑架我。
周远航,你永远都是这样。你自己躲在后面,让老婆、让兄弟来当你的挡箭牌。
我忽然想起我爸手术那天。
我拿着缴费单,卡里钱不够,差三万。我给周远航打电话,那是我第一次开口向他借钱。
他在电话那头,背景音很嘈杂,像是在KTV。
他大着舌头说:“小李啊,多大点事!你先顶着,我明天就让财务给你打过去!你放心,你的事就是我的事!”
第二天,我没等到钱。
我再打电话,他没接。
后来我才知道,他那天晚上输了十几万,正在四处躲债。
最后是我打电话给我姐,她连夜从婆家拿了钱给我送过来。
我姐夫看我的眼神,我一辈子都忘不掉。
我,一个大男人,名牌大学毕业,在大城市当技术骨干,连父亲的手术费都拿不出来。
那一刻,所有的奋斗、所有的画饼,都成了一个笑话。
我拿起手机,找到王强的号码,回了最后一条信息。
“一码归一码。你困难,我可以另外借钱给你。但他的事,必须按我的规矩来。十八万,一分不能少。告诉他,还有八个小时。”
发完,我打开了电脑。
但我没有打开任何工作软件。
我打开了我的个人作品集,开始整理我的简历,给几个之前联系过我的猎头发邮件。
我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。
尤其是这棵树,已经烂到了根里。
周远航,你的时间,不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