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竟低低笑了起来,那笑声起初压抑,继而变得癫狂,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、尘埃落定的解脱。
“呵呵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他向前倾了半分,断剑割破肌肤,血流得更急,他却恍若未觉,只是盯着我,语气喑哑缠绵,似情人低语:
“你终于…回来取另外半条命了。”
风卷着血腥气掠过,吹动他染血的衣袍。
我的断剑,稳稳停在他喉间。断剑就停在他喉间,血线蜿蜒而下,在他素白的衣领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。
他还在笑,眼眶却是红的,那眼神像是透过我,拼命在抓另一个人的影子。
“十年……”他喉结滚动,蹭着剑锋,“我等这一天,等了十年。”
我手腕稳得像磐石,心口却被这话撞得一滞。恨意淬炼的十年,在他嘴里,竟成了等待?
“等我来杀你?”我声音冷硬,试图斩断他话里那点莫名其妙的纠缠。
“等你来讨债,”他纠正,目光依旧胶着在我脸上,尤其那颗痣,“也等她……回来看看。”
“她死了!”我厉声打断,每个字都带着血沫子,“被你亲手逼死的!她不会再回来,萧绝,你等不到!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竟点了点头,笑意淡去,只剩一种枯槁的平静,“我知道她回不来了。所以……是你来了。”
他往前又凑了半分,断剑切得更深,血涌得更急。我几乎能感觉到剑刃摩擦他喉骨的细微震动。
“这十年,我坐在那摄政王的位置上,”他声音低哑,像在梦呓,“批不完的奏章,杀不完的人。夜里闭上眼,就是她最后看我的那一眼……不是恨,囡囡,她眼里没有恨。”
我呼吸一窒。阿姐临去前的那一眼,我也记得。太复杂,看不懂,如今被他说破,心口像被钝刀子割开。
“她只是……失望。”他闭上眼,浓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阴影,微微颤抖,“比恨更让人难受。”
“你不配提她?”我手腕用力,想彻底割断他的喉咙,结束这荒谬的对话。
他却猛地睁开眼,眼底是破碎的疯狂:“我不配!所以我等着!等你长大,等你拿着剑来找我!她留下的半条命,我早就不想要了!剩下这半条,你拿去!都拿去!”
他几乎是吼出来的,随即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,声音低下去,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疲惫和……认命。
“只是……动手之前,容我说一句。”
他看着我,眼神恳切,又带着绝望的希冀。
“那年乱葬岗,她背我回来,给我取暖。我烧得糊涂,抓着她手不放……她哼着小调,是你们家乡的童谣。”他顿了顿,喉头哽咽,“后来,我再也没听过那样好的调子。”
风卷着焦糊味和血腥气,吹得火把噼啪作响。
我握着剑柄的手指,关节捏得发白。复仇的火焰在心里烧了十年,此刻却被他这几句话,浇上了一瓢滚油,炸得五脏六腑都在疼。
我以为的仇深似海,底下竟埋着这样的脓疮。
阿姐救他,他负阿姐。我杀他,为阿姐报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