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放你出去,好让你筹备第四次逃婚?」
我仰头看他。
他眼下有青影,下巴也冒了胡茬。
「这次又是谁要杀你?」
「老样子,几个不成器的,联合了日本人」
他说得轻描淡写,手指却摩挲着我后颈的皮肤,像检查一件瓷器有没有裂痕。
「那你还不让我回家?大帅府总比这儿安全」
「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」
他顿了顿,看着我的眼睛。
「而且,父亲要回来了」
我身体一僵。
沈大帅,那是比沈砚清更可怕的存在。
6
沈砚清的爹,沈大帅,是踩着人头骨坐上沪上头把交椅的。
我十岁那年,第一次被他叫到书房。
老头坐在太师椅上,背后是巨大的猛虎下山图。
他让我临帖,柳公权的《玄秘塔碑》。
我悬腕写了两个时辰,他就在背后看了两个时辰。
最后,他用马鞭点了点我发抖的手。
「笔力弱,但骨架稳。配得上砚清」
那是我人生中,得到的最高评价,也是最重的枷锁。
后来沈砚清知道了,冲进他爹书房大吵一架。
具体吵什么我不清楚,只记得那天夜里,他翻进我屋子,手心里全是血。
「老头子的混账话,你别往心里去」
他打碎了书房一尊古董花瓶。
我给他包扎,眼泪掉在他伤口上。
他嘶了一声。
「顾轻舟,你的眼泪比枪子儿还毒」
现在,沈大帅要从前线回来了。
为了我们的婚事。
「他回来……是要主持婚礼?」
沈砚清捏了捏我的手指。
「嗯。下月初八,宜嫁娶」
我抽回手。
「我还没答应」
他扣住我的腰,不让我退。
「顾轻舟,你答不答应,结局都一样」
「凭什么?」
他低头,鼻尖几乎蹭到我的。
「就凭你五岁那年,爬我的床说怕打雷的时候,我就没打算放你去别人那儿」
7
沈砚清又走了。
留了四个亲兵守在洋楼外面。
我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金丝雀。
唯一能来看我的是苏锦年,我在教会女校的同学,现在是个小有名气的西医。
她提着药箱来,说是少帅吩咐,给我检查身体。
卫兵放行后,她关上卧室门,长长舒了口气。
「顾轻舟,你真是我见过最能折腾的病人」
我躺回床上,看她从药箱底层摸出几块绿豆糕。
「快尝尝,广福楼的,还热乎」
我咬着糕点,含混不清地问:
「外面怎么样了?」
「还能怎样?满城风雨呗。都说沈少帅冲冠一怒为红颜,端了日本人两个暗桩,就因为他们吓着你了」
我噎住了。
苏锦年递过来水杯,眼神复杂。
「轻舟,有时候我真看不懂沈砚清。说他把你当棋子,他为你做的这些,早超出利用的范畴。可若说有情……」
她没说完。
我懂。
乱世里的情爱,就像这绿豆糕上的油纸,一戳就破。
「锦年,帮我个忙」
我拉起袖子,露出手臂上几点青紫。
是上次跳窗时撞的。
「把这画下来,想办法,递给我阿爹」
苏锦年脸色一变。
「你疯了?顾先生那个脾气,看到这个,还不得拿刀来找沈砚清拼命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