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,白晓婷带着秋天明来到了林家老宅。
那是一座气派非凡、带着厚重历史感的大宅院,门口还有穿着制服的保安站岗。
秋天明看着这比镇上电影院还大的“房子”,心里有点怯怯的。
通报之后,出来的是保姆文嫂。
林父和林母都不在家,文嫂看到白晓婷,眼神复杂,低声道:“太太,您来了……小少爷在偏厅玩。”
当文嫂牵着两岁的林星遥从里面走出来时,小家伙原本还有些蔫蔫的,一看到白晓婷,那双酷似林天纵的大眼睛瞬间亮了!
“妈妈——!”
他挣脱文嫂的手,像只小燕子一样,跌跌撞撞地、用尽全力朝着白晓婷飞奔过来。
一头扎进她蹲下张开的怀抱里,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,小胳膊死死搂住白晓婷的脖子,仿佛一松手妈妈就会消失。
“妈妈!妈妈……呜呜……你去哪里了……星遥好想你……” 奶声奶气的哭诉,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依赖。
白晓婷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,紧紧抱着怀里软糯的小身体,心像是被儿子的泪水泡得又酸又软。
“宝贝,妈妈来了,妈妈来了……对不起,妈妈也想你,好想好想你……”
秋天明站在一旁,看着这一幕,有些手足无措。
这个弟弟,好小,好白,像年画上的娃娃,哭起来也让人心疼。
白晓婷安抚了林星遥好一会儿,才轻轻擦掉他的眼泪,指着旁边的秋天明,柔声说。
“星遥,看,这是哥哥,妈妈跟你说过的秋天明哥哥。”
林星遥吸着鼻子,扭过头,用哭得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、皮肤有点黑黑的哥哥。
他乖巧地、带着点鼻音喊了一声:“哥哥……”
他其实早就知道妈妈除了他,还有一个孩子。
这几天,老宅的佣人私下议论,爷爷奶奶和爸爸在书房谈话时提到“离婚”、“丢人”这些字眼,他都懵懵懂懂地听进去了一些。
他紧紧抓着白晓婷的衣服,仰着小脸,带着哭腔恳求道。
“妈妈……你带星遥走好不好?星遥想和妈妈在一起……不要和妈妈分开……”
白晓婷的心被狠狠揪痛,她亲了亲儿子的额头,郑重地承诺。
“好,妈妈答应你,妈妈一定会带你走,让你和哥哥在一起,我们永远不分开。”
这时,文嫂看了看时间,上前一步,面带难色。
“太太,时间不早了,老先生那边……”
白晓婷知道不能再多待,她万分不舍地松开林星遥。
文嫂牵起林星遥的小手,小家伙一步三回头,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,他看向秋天明,用力地说。
“哥哥……你们要等着我……等妈妈来接我……”
秋天明看着这个初次见面的弟弟,看着他眼里和自己当初类似的、对母亲怀抱的渴望,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想要保护他的冲动。他用力点了点头。
白晓婷站在原地,看着文嫂带着小小的、不断回头的林星遥消失在老宅深处,直到再也看不见。
她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她转过身,牵起秋天明的手,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“明明,我们回去。”
“妈妈一定会把星遥接回来,一定。”这句话,既是对秋天明说,也是对她自己立下的誓言。
秋天明感受着妈妈手心的力量和决心,重重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城市的繁华让他目眩,但此刻,妈妈眼中那份要为他和弟弟撑起一片天的光芒,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。
~~~~~~
再次坐在“云山”会所的茶室里,林天纵率先开口。
“动作倒是快,这么快就把你那大儿子接回来了?也不怕狗仔拍到,再给你添几条罪状?”
白晓婷轻轻搅动着杯中的花茶,眼皮都没抬一下,语气平静无波。
“林天纵,我今天来,是谈离婚的,不是来吵架的。”
“我们还是谈谈实际条件吧。”白晓婷放下茶匙,身体微微前倾,进入谈判状态。
“我之前的三个条件,处理董三妹刘富贵,三亿现金,星遥的抚养权。林总觉得如何?”
“三亿?星遥的抚养权?白晓婷,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!”林天纵嗤笑。
“大吗?”白晓婷微微一笑,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。
“林总,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想。金静小姐是公众眼中的独立女性,才华横溢,粉丝无数。”
“如果您刚离婚,立刻就与她结合,舆论会怎么说?‘林天纵逼死前妻,无缝衔接迎娶真爱’?这个标签,对傲龙集团的股价,对金静小姐‘清流才女’的人设,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吧?”
林天纵眼神一凝,没有说话。
白晓婷继续慢条斯理地分析,语气像在讨论一笔生意。
“但如果,由我‘自愿’承认错误,拿钱走人,并且对外发布声明,表示我们早已因性格不合感情破裂,和平分手。”
“我带着‘愧疚’和‘补偿’安静离开,您和金静小姐,是不是就能得到一个清清白白的开始?傲龙集团的股价,是不是也能平稳过渡?”
她看着林天纵微微变化的脸色,给出了最终报价。
“这三亿,买您和金静一个不受舆论指摘的未来,买傲龙集团股价的平稳,顺便……买断我这些年扮演‘林太太’的酬劳和沉默。林总觉得,贵吗?”
这一刻,林天纵心中震撼莫名。
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正视眼前这个女人。
她展现出的逻辑、对舆论的精准把握、对商业规则的理解,以及将个人感情完全剥离、纯粹以利益计算的冷静,都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。
她不再是那个空有美貌、需要依附他生存的藤蔓,而是在谈判桌上与他分庭抗礼的对手。
他沉默了许久,权衡着利弊。
白晓婷提出的,确实是目前对各方,尤其是对他和金静,对傲龙集团损失最小、也最“体面”的方案。
用钱能解决的问题,往往是最简单的问题。
半晌,他沉声开口:“录音呢?”
白晓婷似乎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,她从容地拿出自己的手机,当着林天纵的面,找到了那个音频文件,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永久删除。
“林总可以放心,我没有备份。”她将手机屏幕朝他示意了一下。
“我说了,我是诚心来解决问题的。”
看着她如此干脆地销毁了最大的“把柄”,林天纵心中的疑虑稍减,但一种更深的不安隐约浮现。
他签下这份协议,输掉的不仅仅是三亿现金和一个儿子的抚养权,更是对白晓婷这个人的完全掌控。
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她,她的底牌,似乎远不止于此。
“你……应该还有后手吧?”他试探着问,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。
白晓婷闻言,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,她眨了眨那双依旧漂亮得动人的眼睛,语气带着点无辜。
“后手?什么后手?林总,我最大的倚仗不就是那段录音吗?现在都已经当着您的面删了呀。”
她甚至还微微蹙起眉,仿佛在努力思考自己还漏掉了什么。
林天纵又旁敲侧击了几句,白晓婷始终表现得滴水不漏,一副“我最大的秘密武器已经亮出来并且自毁了,你现在可以放心了”的样子。
最终,林天纵拿起笔,在那份早已准备好的、条件优渥的离婚协议上,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,清脆而决绝。
这一刻,他清晰地意识到,他与白晓婷之间,这场始于算计和利用的婚姻,终于以他意料之外的方式落下了帷幕。
白晓婷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协议,仔细检查后,妥善收好。
她站起身,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得意,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。
“林总,合作愉快。”她微微颔首,语气疏离而礼貌,如同对待一个刚刚完成交易的商业伙伴。
然后,她转身离开,没有一丝留恋。
林天纵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窈窕背影,第一次感到一种失控的茫然。
而他不知道的是,走出茶室的白晓婷,在无人看见的角落,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深远的弧度。
后手?
当然有。
但那把悬在他和傲龙集团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现在,还不到落下的时候。
如果她不能成功拿到林星遥的抚养权,那么,她的后手是真的会出来的。
林天纵回到了老宅。
富丽堂皇却缺乏烟火气的客厅里,林恒毅正坐在沙发上翻阅财经杂志,狄露则刚刚结束一通牌友的电话,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。
“爸,妈。”林天纵的声音打破了客厅的宁静,“离婚协议我已经签了,白晓婷一会儿会过来接走星遥。”
“什么?!”狄露手中的最新款手机差点滑落,她猛地站起身,声音尖利。
“你疯了?!天纵!你怎么能把星遥的抚养权给她?!那是我们林家的长孙!怎么能跟着那么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!”
林恒毅也重重地将杂志拍在茶几上,脸色铁青。
“胡闹!简直是胡闹!这件事传出去,我们林家的脸往哪儿搁?星遥必须留在林家!”
面对父母的怒不可遏,林天纵脸上没有太多表情,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和嘲讽。
他扯了扯嘴角,“林家的脸面?我们林家,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吗?”
他目光扫过名义上的父母,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。
“爸,您那个养在外面的‘红颜知己’,好像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吧?您和妈这婚姻,除了法律那张纸,和名存实亡有什么区别?”
林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。
林天纵又转向脸色煞白的母亲:“妈,您呢?您除了打牌、购物、和那群所谓的太太们比珠宝比包包,您还关心什么?”
“妹妹上个月生孩子,您在产房外待了不到半小时就说头晕要去休息,作为母亲,你待的时间还没有白晓婷一个外人待的时间长。”
“星遥在老宅这几天,您陪他吃过几顿饭?给他讲过几个故事?”
林母被儿子一连串的质问噎得说不出话,保养得宜的脸上青红交错。
“你们口口声声说星遥是林家的长孙,要留在林家。”林天纵的声音提高了几分,带着压抑的怒火和鄙夷。
“留在林家做什么?像我这个儿子一样,从小交给保姆、管家、司机?还是像妹妹那样?最后得了抑郁症。”
他指着这间冰冷空旷的大宅,质问道。
“你们自己看看,这个家有半点温度吗?星遥在这里,除了多个‘林家少爷’的空头衔,他能得到什么?你们的陪伴?还是你们那套虚伪的、只在乎表面光鲜的‘家庭教育’?”
“但是白晓婷不一样!”林天纵几乎是吼了出来。
“她可以为了陪星遥,一整天不碰手机!她会耐心地陪他玩那些幼稚的积木,会给他讲睡前故事直到他睡着,会记得他所有细微的喜好和恐惧!这些,你们谁做得到?你们谁愿意花时间去做?!”
林恒毅颓然地靠回沙发背,点燃了一支雪茄,烟雾缭绕中,他的脸色晦暗不明。
狄露跌坐回椅子上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昂贵的丝巾,眼神闪烁,不敢与儿子对视。
林天纵说的每一个字,都是他们无法反驳的事实。
他们的婚姻早已是一具华丽的空壳,他们对子女的关爱流于表面。
他们想要留住孙子的理由,与其说是亲情,不如说是维系家族体面的惯性,以及对血脉传承的一种偏执掌控。
争吵,已经没有了意义。
因为真相,往往比任何指责都更具杀伤力。
看着无言以对的父母,林天纵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荒谬感。
他不再多说,转身走向偏厅,准备去告诉文嫂,也让儿子有个心理准备。
而此刻,白晓婷的车,已经稳稳地停在了林家老宅的大门外。
白晓婷想起刚嫁进来时的情景,林天纵与父母的关系疏离而客气,这个家更像是一个遵循着严格规则的商业合作体。
公公林恒毅,威严、沉默,看她的眼神带着商人特有的审视与计算,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的实际价值。
而婆婆狄露,则直接将不屑写在了脸上。
她至今还记得狄露第一次“召见”她时的场景,在那间奢华得堪比杂志内页的客厅里,狄露端着骨瓷茶杯,眼皮都懒得抬一下,用那种浸透了优越感的语调说。
“白小姐,不,该叫晓婷了。我们天纵年轻,容易被一些漂亮面孔迷惑。”
“大家心里都清楚,你这样的女孩,费尽心思挤进来图的是什么。捞女嘛,也不止你一个,但能把天纵迷到非你不娶,也算你的本事。”
那一刻,白晓婷没有像普通女孩一样感到羞辱和愤怒,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,坦然承认。
“妈您说得对,我确实是为了钱。”
她的直接反倒让狄露噎住了,准备好的更多奚落都卡在了喉咙里。
他们连金静那样的都看不上,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她白晓婷?
原因嘛——还不是因为她穷,她背后空无一物。
她就像无根的浮萍,可以被轻易拿捏,无法给林家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利益捆绑。
换位思考,如果她是狄露,她恐怕也会拼尽全力阻止儿子娶一个像自己这样的女人。
这无关对错,只是阶层壁垒下最现实的考量。
不过,白晓婷名义上的公公婆婆,那真是一对教科书式的“豪门联姻”样本。
两人之间,别说爱情,连基本的温情都少见,更像是在同一屋檐下合伙经营公司的同事,而且还是不那么和睦的同事。
林恒毅常年在外,绯闻不断,那个跟了他三十多年的小三,几乎是公开的秘密。
狄露呢?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用无休止的购物、牌局和环球旅行来填满自己的生活。
说实话,白晓婷有时候还真有点羡慕狄露。
狄露是命好,投胎在了罗马,一辈子没吃过苦,没为钱发过愁,甚至连婚姻的苦都不用真心去尝,只要维持住表面的风光,就能锦衣玉食一生。
这种天生的好命,是她白晓婷拼尽全力、用尽心机也无法企及的起点。
也正是因为这种“好命”,狄露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,从头到尾都看不上她。
谈婚论嫁时,在彩礼问题上,狄露的吝啬和羞辱意味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“嫁进我们林家,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,还谈什么彩礼?”狄露当时的声音尖细,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。
“就算给,也就是走个过场,意思一下罢了。”
白晓婷当时心里冷笑,面上她没争辩,因为她知道,有人会比她更着急。
果然,林恒毅和林天纵出面了。
从家族脸面考虑,林家娶媳妇,若是彩礼给得寒酸,传出去丢的是林家的人。
父子俩在这件事上达成了罕见的一致,坚持给了了一笔符合林家身份的、相当可观的彩礼。
至于婚礼的筹备,白晓婷更是没客气。
婚纱、秀禾服、敬酒服……她亲自挑选,标准就一个——哪样贵,哪样稀有,就选哪样。
婚纱是请法国工匠量身定做,空运而来,上面的水晶和蕾丝恨不得论克算钱。
秀禾服用的是最顶级的苏绣,金线银线密密麻麻。一场婚礼下来,花费惊人,好几个百个“W”都打不住。
狄露心疼得直抽气,私下里没少抱怨她“败家”、“捞女本质暴露无遗”。
但到了外面,有人问起这场奢华盛大的婚礼,狄露却又换上一副雍容华贵的面孔,轻描淡写地说。
“毕竟是林家的婚礼,总不能太寒酸,该大办还是要大办的。”
这种前后不一的嘴脸,白晓婷看得分明,只觉得可笑。
狄露这种婆婆,其实很好拿捏。
她爱面子胜过爱一切,只要抓住她这个弱点,在很多事情上就能占据主动。
她所有的攻击性都流于表面,本质上是个被圈养久了,早已失去独立生存能力的金丝雀,手段并不高明。
林天纵与父母关系疏离,婚后他们并不住在一起,算起来,从结婚到离婚,她与林恒毅和狄露见面的次数,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,绝对不超过五次。
白晓婷独自一人走进林家老宅的客厅。林恒毅依旧沉着脸坐在沙发上,烟雾缭绕,狄露则侧着身,故意不看她,气氛冰冷而压抑。
白晓婷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两份明显的厌恶,她语气是往日里惯有的、无可挑剔的柔顺和歉意。
“爸,妈,对不起,这段时间给家里添麻烦了,我这就接星遥走。”
她抬起眼,目光平静,继续说道。
“不过您二位请放心,星遥永远是林家的孙子,这一点不会改变。”
“您二位要是想他了,随时可以来看他,或者我送他过来小住,都是可以的。”
这番话,姿态放得低,道理也挑不出错处,既全了林家的面子,也表明了自己带走孩子的决心。
林母冷哼了一声,终究没再说什么。林父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。
就在这时,林天纵从偏厅走了出来,他手里牵着已经背好小书包、穿戴整齐的林星遥。
林星遥一看到白晓婷,大眼睛瞬间亮了,松开爸爸的手,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了过来,紧紧抱住白晓婷的腿。
“妈妈!”
白晓婷蹲下身,将儿子软软的小身体拥入怀中,感受着他全然的依赖和喜悦,心中一片柔软。
“哎,妈妈来了,接宝贝回家。”
林天纵站在几步之外,看着相拥的母子,眼神复杂。
他沉默地走上前,蹲下身子,与林星遥平视。
他伸出手,动作有些僵硬,却还是轻轻拥抱了一下儿子,低声说:“听妈妈的话。”
林星遥乖巧地点头:“嗯!爸爸再见!” 他又转头看向沙发上的爷爷奶奶,挥了挥小手。
“爷爷再见,奶奶再见!”
林恒毅从鼻子里“嗯”了一声,狄露则别开了脸,没有回应。
白晓婷抱起林星遥,不再多言,对林天纵微微颔首,便抱着儿子,步伐坚定地离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