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在晚宴包内震动过无数次,她一直没看。
她只看了其中一条信息,是在林天纵的车刚离开宴会厅不久就收到的,来自家里面的年轻女佣。
【太太,老宅刚才来人,把星遥小少爷接走了。】
那一刻,在加长林肯里面对林天纵时,她就已经知道,她的小儿子不在这个“家”里了,林家的动作快得惊人。
“叩叩——”轻轻的敲门声响起。
“太太,是我,阿琴。”门外传来一个温和而带着些许担忧的声音。
白晓婷深吸一口气,她转身,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柔和。
“阿琴姐,请进。”
门被推开,阿琴姐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走了进来,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冰糖燕窝和几样小巧的点心。
“我看您晚上没吃什么,宴会上又……给您炖了点燕窝,暖暖胃,也压压惊。”
阿琴姐是在林家工作了十几年的老人,为人稳重细心。
白晓婷嫁进来后,从未像对佣人颐指气使,反而总是客客气气,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和家里的难处,偶尔还会不动声色地帮衬一把。
白晓婷的“好”,目的不纯,但效果显著,像阿琴姐这样的老佣人,对她确实多了几分真心的关照。
“谢谢阿琴姐,麻烦你了。”白晓婷走到沙发边坐下,接过燕窝,小口啜饮着。
阿琴姐看着白晓婷强装镇定却难掩苍白的脸,忍不住压低声音道。
“太太,小少爷那边您先别太担心,文嫂是老人,会照顾好他的。”
“就是……小少爷临走时哭得厉害,一直喊着要妈妈,看着真是揪心……”
“找妈妈……”白晓婷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,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星遥才两岁,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她一夜。
他睡觉需要她握着小手,早上醒来会迷迷糊糊往她怀里钻……现在却被强行带离熟悉的环境,他该有多害怕?
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,模糊了阿琴姐关切的面容。
她对不起天明,没能给他完整的母爱。
如今,难道连陪伴星遥长大的权利也要被剥夺吗?
就因为那段她无法选择的过去?强烈的愧疚和思念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。
她几乎要维持不住那优雅的假面。
但下一秒,理智强行拉回了失控的情绪。
她不能乱,绝对不能。
林天纵在等着她崩溃,等着她失态,等着她跪地哀求。
她一旦乱了阵脚,就真的满盘皆输,不仅保不住自己,更可能永远失去靠近两个儿子的机会。
她猛地低下头,肩膀微微颤抖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阿琴姐见状,心中不忍,连忙又抽出几张纸巾塞到她手里,轻声安慰。
“太太,您别这样……小少爷只是去老宅住几天,先生气消了就会接回来的,您要保重身体啊。”
几息之后,白晓婷抬起头,脸上泪痕未干,眼圈通红。
她用力眨了眨眼,试图逼回剩余的泪水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。
“谢谢你,阿琴姐,我没事。”她顿了顿,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,抓住阿琴姐的手。
“星遥他……认床,晚上睡觉一定要开着他那个小云朵夜灯,不然会睡不踏实。”
“还有,他睡前要喝一点温水……劳烦你,有机会一定悄悄提醒下文嫂。”
她没有哭诉自己的处境,没有指责林天纵的无情,所有的心碎和担忧。
都化作了对孩子生活细节的、近乎卑微的嘱托。
阿琴姐听得心头发酸,连忙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,连连点头。
“太太放心,我记住了,我一定想办法告诉文嫂的。有文嫂照顾,小少爷不会受委屈的,您宽心。”
“嗯,好……你出去吧,我想一个人静静。”白晓婷松开手。
阿琴姐无声地叹了口气,轻轻退了出去。
门一关上,白晓婷立刻睁开了眼睛。
眼中的悲伤和脆弱如同潮水般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残酷的清明。
泪水不过是情绪必要的宣泄,但绝不能成为软弱的标志。
……………
某间豪华公寓,落地窗外是毫无遮挡的璀璨江景,这里是林天纵众多私人产业之一。
通常用于处理一些不便带回家的事务,或者……短暂的休憩。
林天纵站在窗前,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烦躁。他手中的威士忌冰块已然融化大半,他却浑然未觉。
晚宴上那场闹剧,于他而言,并非情感上的打击——他对白晓婷本无情爱,何来伤心?
这更像是一记精准打在脸上的耳光,陈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,手里拿着平板电脑,面色凝重地汇报着初步调查结果。
“林总,消息源头是‘星闻速递’,一家专挖豪门隐私的二流媒体。”
“他们声称在三天前收到匿名包裹,里面有那张照片和关于刘……关于太太过去的基本信息。”
“对方开价两百万,他们付了钱,拿到了更详细的资料。”
林天纵眉头微蹙,声音冷沉。
“匿名?查不到来源?”
“对方用的是无法追踪的匿名账户和境外服务器IP,很谨慎。”
“星闻速递那边,为了抢这个独家,也确实下了血本。”
陈明顿了顿,语气带上了一丝不解和无奈。
“但奇怪的是,根据‘星闻速递’主编的说法,他们在收到匿名爆料、初步核实照片真实性后,其实……提前联系过太太本人。”
林天纵终于转过身,锐利的目光投向陈明。
“联系她?”
“她什么反应?” 林天纵追问,他想象中白晓婷应该是惊慌失措地立刻答应。
“他们向太太开价四百万,承诺如果支付这笔钱,他们就会把这个消息彻底压下去,当从未收到过。”
陈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,“但是……太太拒绝了。”
“拒绝?”林天纵眼中闪过讶异,这不符合白晓婷一贯的行事风格。
四百万,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巨款,但对于稳坐林太太位置的她而言,不过是几个包、一套珠宝的价格。
用四百万买一个平安,买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,在他看来,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。
“是的,拒绝了。”陈明的表情更加古怪,甚至带点哭笑不得。
“那边主编说,太太接到电话,听明白来意后,反应……很平静,甚至有点……搞笑。”
“搞笑?”
“太太在电话那头,用一种非常无辜、甚至带着点‘你们是不是傻’的语气说。
‘四百万?你们搞错了吧?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,就是个普通人,林天纵的老婆而已,这种捕风捉影的谣言天天有,值四百万?你们想钱想疯啦?’”
陈明模仿着那种语气,连林天纵都听得愣了一下。
“主编再三强调他们手里有实锤照片,但太太就是不信,还说:‘有照片怎么了?P图技术现在多厉害!”
“我没钱,也不当这冤大头,你们爱发就发吧,挂了。’”
陈明汇报完,自己都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“林总,您说太太这……怎么关键时刻……这么……这么天真?”
“她难道就一点都不怀疑?或者,她就真的连新闻都不看一眼对方发过去的样本?”
“但凡她看一眼那张照片,就知道不是P的啊!这四百万花了,不就风平浪静了吗?”
林天纵沉默着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。
白晓婷的反应,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。
他给她设立的“花瓶”形象太成功,连陈明都深信不疑,认为她是蠢得错过了化险为夷的机会。
但他心底却升起一丝异样。
白晓婷,真的会这么“天真”和“小气”吗?
她在他身边这两年,表现出的情商和手腕,绝不是一个真正的蠢货能拥有的。
虽然有时候她确实挺蠢的,例如,毫无保留的爱上他。
但是四百万,对她而言,绝非拿不出手,也绝非不值得为保住地位一掷。
林天纵手中的酒杯被他无意识地转动,白晓婷的反应,确实透着古怪。
林天纵放下酒杯,走到书桌前,手指敲了敲光滑的桌面。
“继续深挖爆料来源,我不信真有天衣无缝的匿名。”
“是,林总。”陈明立刻领命。
这一夜,对白晓婷而言,漫长如同没有尽头的寒冬。
她躺在床上,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沉浮。
刚一合眼,梦境纠缠上来。
她先是梦到了小小的秋天明,四岁的模样,那是她最后一次回去看他。
秋天明哭得撕心裂肺,两只小手死死攥着她的裤脚,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哀求。
“妈妈……别丢下我……我跟你一起去打工,我吃得很少的,我还会洗碗……别把我放在姑婆家……明明会很乖,很听话……”
那哭声像一把钝刀子,在她心口反复切割。
她想抱抱他,想告诉他妈妈不是不要他,从把他寄养在姑姑家那天起,她每个月都给姑姑打钱。
从一开始的500、1000,妈妈现在在卖豪车,付给姑姑的抚养费一个月已经有了一万了。
她要去挣大钱,让他们娘两个好好生活。
可梦里的她只是狠心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,转身走入茫茫人海,留下身后孩子绝望的哭喊。
场景猛地切换,又变成了林星遥那张软糯可爱的小脸。
他躺在儿童床上,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,里面蓄满了泪水,扁着小嘴,奶声奶气地重复:“要妈妈……星遥要妈妈……不要离开妈妈……”
两个儿子的脸在她梦中交替出现,哭泣声交织在一起,将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撕扯得支离破碎。
天光微熹时,白晓婷终于从这场心力交瘁的噩梦中挣脱,猛地坐起身,额间背后已是一片冷汗涔涔。
窗外,城市开始苏醒。
她拿起手机,解锁屏幕。
不出所料,各大社交平台和新闻客户端都被她的“丑闻”屠版了。
热搜前十条,有五六条都与她相关,#林天纵娇妻婚前生子#、#白晓婷 刘来弟#、#豪门贵妇人设崩塌#……后面跟着一个个刺眼的“爆”字。
她随意点开几个话题,评论区早已沦陷。
“我的天!十八岁就生孩子?还是跟个乡巴佬?林天纵这是捡了多大的破鞋!”
“心机婊!肯定是用了手段爬上林总的床!可怜林总被蒙在鼓里!”
“这种女人怎么配当林家的媳妇?赶紧离婚滚蛋!”
“看她那张脸就知道不是安分的,不知道整了多少次,以前长得肯定不这样!”
“恶心!为了嫁豪门连亲儿子都不认了!枉为人母!”
污言秽语,不堪入目,充满了道德的审判和恶意的揣测。
白晓婷面无表情地滑动着屏幕,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这些辱骂,对她而言,如同隔靴搔痒。
因为,她早就听过这世间最恶毒的话,来自她名义上的“父母”。
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遥远的童年。
那不是金色的、温暖的回忆,而是灰暗的、充满了饥饿、寒冷和疼痛的岁月。
从她有记忆起,她就是家里那个多余的人。
好吃的永远是哥哥妹妹的的,新衣服永远是哥哥妹妹的,她只能捡哥哥穿不下的旧衣服,破破烂烂,打着补丁。
冬天,她的手和脚永远长满冻疮,又红又肿,溃烂流脓,钻心地痒和痛,没有人管她,反而会骂她娇气。
妹妹什么都不用做,而她有永远做不完的家务,喂猪、砍柴、洗衣、做饭,稍微慢一点,或者做得不合“母亲”的心意。
迎头而来的就是巴掌、藤条,或者掐在她胳膊、大腿内侧最柔软地方的、带着泄愤意味的拧掐。
那些伤痕,青紫交加,藏在衣服下面,很久才能消退。
“赔钱货!”“扫把星!”“怎么不早点死了干净!”“养你还不如养条狗,狗还能看家!”
她一直不明白,为什么同样是孩子,哥哥是宝,而她连草都不如。
她一度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,拼命地干活,努力地考第一,希望能换来一个笑脸。
一句夸赞,但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的索取和“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,早晚是别人家的人”的嘲讽。
直到高一那年,她需要用户口本办理学籍,才在无意中发现了那个隐藏多年的秘密——户口本上,她与户主的关系一栏,清晰地写着“养女”。
那一刻,所有的委屈、不解,都有了答案。
原来她不是亲生的。
所以那些毒打、辱骂、苛待,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。
她也曾试图追问自己的身世,但养父母对此讳莫如深,只是恶狠狠地警告她。
“你就是我们从路边捡来的野种!要不是我们好心,你早就饿死冻死了!还敢问?再问就滚出去!”
她怀疑过。
养父母那样自私刻薄的人,真的会好心到去路边捡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婴抚养吗?
这不合常理,她的身世,就像一个被刻意掩埋的谜团,背后或许隐藏着更不堪的真相。
但在那之后不久,她就因为被逼嫁人而逃离了那个家,这个谜,也再无从查起。
比起童年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和来自最亲近家人的恶意,网络上这些陌生人的辱骂,又算得了什么?
不过是隔岸观火者的喧嚣,伤不到她的心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