拎着破旧的旅行包,我绕出人声鼎沸的车站,拐进了一条被摩天大楼阴影切割开的陈旧小巷。巷子尽头,是一家门脸窄小、毫不起眼的旧书店——“守仁斋”。木质招牌被岁月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,窗玻璃后面堆满了发黄卷边的书籍,几乎透不进光。
这里,是这座城市里,我唯一还能称之为“故地”的地方。
推开店门,门楣上挂着的铜铃发出干涩喑哑的“叮当”声,像是在咳嗽。
店内光线昏暗,空气里弥漫着旧纸页特有的枯朽气味,混合着一种淡淡的、难以形容的陈旧墨香和尘埃味。密密麻麻的书架顶天立地,挤得空间逼仄,只留下仅容一人通过的走道。
一个穿着藏青色旧式中山装、戴着老花镜的清癯老人,正踩在一个高高的梯子上,用鸡毛掸子小心地掸着书架顶层的灰。听到铃响,他动作顿了顿,低下头,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投向我。
是唐叔,唐守仁。看着我长大,我家遭难后,唯一没有像避瘟神一样避开我的旧人。
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,尤其是在我那黑色的眼罩上停顿了一下,浑浊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,快得让人抓不住。他没有惊讶,没有寒暄,只是慢悠悠地从梯子上下来,声音平和得像店里的尘埃。
“来了?比我想的,要早几天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他知道?他知道我会来?还是他知道……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?
我没说话,只是走到柜台前,将旅行包放在脚边。柜台玻璃下压着几张模糊的老照片,还有一支笔尖锈蚀的钢笔。
唐叔走到柜台后,拿起一个搪瓷杯,吹了吹浮沫,呷了一口浓茶,这才仔细地打量我。“气色不好。这一路,不太平?”
我深吸了一口气,那旧书纸张和尘埃的味道涌入肺腑,稍稍压下了内心的惊涛骇浪。我指了指自己的左眼:“唐叔,我这里……有点不对劲。”
“哦?”他放下茶杯,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,“怎么个不对劲法?”
我组织着语言,尽可能平静地将车站里发生的事情,包括那诡异的黑气、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判词以及之后的结果,描述了一遍。叙述的过程中,我能感觉到左眼那块“烤热的石头”似乎又微微发热起来。
唐叔静静地听着,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柜台玻璃,发出轻微的哒、哒声。直到我说完,店内陷入一片沉寂,只有老式挂钟钟摆单调的摇摆声。
良久,他叹了口气,那叹息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……了然。
“果然……还是‘醒’了。”他喃喃低语,像是说给我听,又像是自言自语。
“什么是‘醒了’?唐叔,那黑气到底是什么?为什么我一句话他就……”我迫不及地追问,心脏擂鼓般跳动。
“那是‘业债’。”唐叔抬起眼,目光变得锐利了些,“或者说,是誓言、承诺、契约被恶意违背后,产生的污秽之物。欠债不还、背信弃义、栽赃陷害……只要心存恶念,违背了自身立下的‘信约’,便会滋生此物。寻常人看不见,摸不着,但它会缠附着欠债者,蚀运染心。”
业债……信约……违背……
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钥匙,疯狂地捅着我记忆的锁眼!秦风、苏婉,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的“合作伙伴”……他们的面孔在我眼前晃动!他们身上,是否也缠绕着这种肮脏的黑气?属于我的那份业债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