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。
铺天盖地的红。
整个镇北侯府都浸在这片浓稠到化不开的喜庆里。朱漆廊柱缠着簇新的红绸,一路蜿蜒,像流淌的血。檐下挂着的琉璃宫灯,白日里也点着,烛火透过红纱,映得满院人影幢幢,脸上都浮着一层不真切的暖光。空气里是熏人的酒气、脂粉香,还有喧天的锣鼓唢呐,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,心也跟着那鼓点,一下下,沉重地跳。
我穿着大红的吉服,金线绣的麒麟在烛火下流光溢彩,衬得这身量愈发挺拔。可只有我自己知道,这身象征着无上荣光的礼服,此刻穿在身上,却沉得像灌了铅。指尖冰凉,掌心却腻着一层薄汗。我站在正厅中央,周遭是道贺的宾客,一张张笑脸模糊不清,声音也像是隔了层水传来,嗡嗡的,听不真切。
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,落在门口。她在那里。
沈听蓝。
我的新娘。
她也是一身嫁衣,如火如荼,金凤衔珠的盖头遮住了她的脸,只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颈子。她由喜娘搀扶着,一步一步,朝着我走来。那身姿,依旧是我熟悉的清冷孤绝,像雪地里一株独自绽放的寒梅。我的心,在那一刻,竟奇异地安定下来。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都褪去了颜色,只剩下她向我走来的身影。
快了,就快了。只要拜了堂,她就是我的妻。镇北侯府的世子妃。
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,唇角甚至牵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。那些流言蜚语,那些王亦深若有似无的暗示,那些她偶尔投来的、带着探究与疏离的目光……在这一刻,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。只要她肯嫁,只要她站在这里,向我走来。
然而,就在她即将跨过门槛,踏入正厅的那一刻,一道清朗的声音,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和担忧,穿透了喧嚣的鼓乐:
“听蓝!等等!”
所有人的目光,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处。
王亦深。
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,玉冠束发,身姿挺拔,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焦虑与不忍的神情,急匆匆地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。他手里,紧紧攥着一个东西。
一个普通的、毫不起眼的信封。
我的心,毫无预兆地,猛地一沉。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骤然收紧,几乎喘不过气。一股冰冷的寒意,从脚底瞬间窜上脊背。
王亦深几步冲到沈听蓝面前,无视了周遭所有惊诧、疑惑的目光,更无视了我瞬间冷冽下来的视线。他一把将那封信塞到沈听蓝手里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:
“听蓝!不能再等了!这东西……这东西我犹豫了很久,实在不忍看你蒙在鼓里,跳入火坑!你看看!看看陆野他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!”
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疾首,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,精准地刺向我。
沈听蓝的脚步顿住了。她微微侧头,似乎看了王亦深一眼,又似乎没有。盖头纹丝不动,我看不清她的表情。她只是缓缓地,抬起了那只戴着赤金嵌宝戒指的手,接过了那封信。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鼓乐声不知何时停了,满堂宾客鸦雀无声。无数道目光,带着惊疑、探究、幸灾乐祸,像无数根芒刺,聚焦在我身上,也聚焦在沈听蓝和她手中那封薄薄的信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