泥浆没到小腿肚。刚铲了两锹土,手电光里突然冒出个黑影。李大山穿着塑料布改的雨披,正用麻袋装土块。
"让开。"他头也不抬。
"你家的在东边。"我堵住他。
"眼瞎啊?"他指着塌陷处,"这段塌了,先淹你家的,再淹我家的!"
雨越下越大。我们谁都不再说话,只顾着往麻袋里装土。泥水顺着下巴往下滴,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。
"那边!"李大山突然吼了一嗓子。
我转头看去,靠近水渠的一段田埂正在往下陷。没等反应过来,这老小子已经蹚着水冲过去,把麻袋往缺口处一堵,整个人趴了上去。
"你他妈不要命了?"我赶紧拖来两根木桩。
他咬着牙不吭声,手指死死抠进泥里。我抡起锤子砸木桩,泥点子溅了他一脸。
"手!"我吼着把锤子塞给他,"扶着!"
风雨里忙活了不知道多久。天色泛青的时候,雨终于小了。田埂算是保住了,我俩瘫坐在泥地上直喘粗气。
"你那配方,"李大山突然开口,"抄完了还我。"
我摸出那张湿漉漉的纸:"你爹的字真够丑的。"
他一把抢过去,小心翼翼地摊在膝盖上晾。我瞥见上面画着些奇怪的符号,像是酒曲的配比。
"喂,"我用胳膊肘捅他,"当年抗洪抢险,你也是这么趴麻袋上的。"
李大山哼了一声:"你记错了,那次趴麻袋的是你。"
"放屁!老子后背现在还有疤!"
"那是你偷我家桃子摔的!"
我们吵着吵着,突然都笑了。晨光里,这老东西的白头发上还沾着泥,像撒了层芝麻。
"吃饭啦!"刘婶的破锣嗓从路上传来。她挎着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,"你俩老东西还活着呢?"
篮子里装着热乎乎的贴饼子和咸菜。李大山抓起一个就啃,烫得直吸气。
"慢点,"刘婶拍他后背,"跟三十年前一个德行。那会儿抢修河堤,你俩也是这么并排趴着堵缺口。"
李大山突然呛住了。我递过水壶,他灌了两口,喉结动了动:"那年...要不是他拽我一把,我早让水冲走了。"
"胡扯!"我掰开饼子,"明明是你扯住了我裤腰带。"
刘婶笑得直抹眼泪:"对对对,后来你光着腚回村,翠花还以为遇上流氓了。"
李大山也跟着笑,笑着笑着突然站起来:"水渠还得加固。"他走了两步又回头,"你那玉米...加点钾肥。"
我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想起篮子里还有个小酒壶。拧开一闻,正是他家十年陈酿的味儿。
"翠花让带的,"刘婶眨眨眼,"说怕你们着凉。"
太阳完全升起来了。田埂上的新土泛着湿润的光。我咂摸着嘴里的酒香,突然发现最危险的那段塌方处,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木桩加固得结结实实。
木桩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"李"字,像是用镰刀随手划的。
4
太阳晒得南瓜叶子蔫头耷脑。我蹲在地里数瓜,手指突然摸到几个针眼大的小孔。凑近一看,青皮南瓜上整整齐齐一排针眼,像是被什么虫子蛀了。
但虫子哪有这么整齐的牙口?
"操!"我猛地站起来,膝盖嘎巴响了一声。扁担还在墙角靠着,我抄起来就往李大山家冲。
路上撞见王小虎,小伙子抱着一摞农技手册:"张叔,去哪儿这么急?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