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笼罩了一切。只有窗外海天交界处,偶尔被闪电映亮,露出末日般狂乱的景象。空调的嗡鸣戛然而止,死寂中,只剩下风魔撞击玻璃的沉闷重击,以及海涛永无休止的、令人心悸的咆哮。
在这绝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自然之怒中,一个声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时空,直接撞进陈海生的耳膜深处:
“阿生——!”
那声音年轻、焦急,带着海边人特有的粗粝和穿透力。是母亲的声音。
“潮水退了!还不快去收网!懒骨头!等着鱼自己跳进锅里吗?”
黑暗里,陈海生的身体猛地一僵。那声音如此真切,仿佛母亲就站在他身后,带着咸腥的海风和灶火的气息。他几乎能闻到渔网刚拖上岸时浓重的海藻味和湿漉漉的咸腥。那是他十八岁前每一个平凡清晨的序曲。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块滚烫的船木碎片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电流的嗡鸣声重新响起,应急电源启动了。几盏冷白色的壁灯次第亮起,光线惨淡,将巨大的客厅切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影。电视屏幕也挣扎着亮了起来,新闻画面依旧在滚动播放着风暴肆虐的景象。刚才那穿透灵魂的呼唤,消失了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只有他剧烈的心跳声,在死寂的奢华空间里咚咚作响,撞击着耳膜。
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威士忌,冰凉的液体滑下喉咙,却浇不灭心底骤然窜起的焦躁。他需要空气,需要离开这个瞬间变得令人窒息的华丽牢笼。他抓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,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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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梯平稳而无声地下降,数字冰冷地跳动。走出酒店大堂旋转门,裹挟着盐粒和冰冷雨丝的狂风立刻像无数只手撕扯着他的外套。保安穿着笔挺的制服,戴着大檐帽,在巨大的门廊下缩着脖子避风。看到陈海生,他立刻挺直了腰板,脸上堆起职业性的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笑容:“陈总!这么大的风雨,您还要出去?需要给您备车吗?”
陈海生摆了摆手,目光无意间扫过保安帽檐下那张被海风和岁月深刻雕琢的脸。黝黑粗糙的皮肤,深刻的皱纹像干涸滩涂上的裂痕,尤其是左边眉骨上那道斜斜的、泛白的旧疤……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记忆的迷雾。
“阿……阿礁?”陈海生脱口而出,声音在风里显得有点失真。
保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,随即被一种复杂的窘迫和难以置信取代。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摸那道疤,又局促地放下。“生…生哥?”他声音干涩,“是…是我啊,石礁。您…您还记得我?”他挺直的腰板似乎微微佝偻了下去,眼神躲闪着,不敢直视陈海生考究的外套和腕间价值不菲的手表。
陈海生胸口一滞。眼前这张被海风蚀刻、写满艰辛的脸,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、笑得最响亮、眼神像礁石一样坚定的少年玩伴阿礁,重叠又撕裂。他喉咙发紧:“阿礁,你…你怎么在这儿?” 他记得阿礁水性极好,年轻时是村里最棒的讨海人。
石礁扯了扯嘴角,那笑容比哭还难看,带着浓重的苦涩。“讨海?生哥,早就不行啦。近海哪还有什么像样的鱼?就剩些小鱼小虾,连油钱都挣不回。”他指了指远处黑暗中那片巨大、模糊的“海魂”轮廓,“这不,去年‘海魂’填海造地,把最后几个好渔场也填平了。家里老的小的要吃饭,只能……来这儿混口饭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