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认命的麻木。“当保安,看看门,巡巡逻,总比饿死强。就是……就是这心里头,憋屈。”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陈海生,又低下头,搓着粗糙、布满老茧的手,“生哥,您现在是……是大人物了。这‘海魂’,造得真气派,真高!比海浪高多了……您当年说的,真做到了。”
那“真做到了”几个字,像淬了海盐的针,狠狠扎在陈海生心上。他记得当年离乡的渡船上,自己迎着海风,对着送行的阿礁和伙伴们喊:“我要造出比海浪还高的楼!”少年意气,何等豪迈。如今“海魂”确实高耸入云,却成了埋葬伙伴生计的墓碑。
“生哥,您……您快进去吧,这风邪乎,别淋病了。”石礁看着陈海生苍白的脸色,有些担忧地提醒。
陈海生张了张嘴,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,最终却只艰难地挤出几个字:“阿礁……保重。”他拉紧外套领口,几乎是逃离般转身,顶着狂风暴雨,踉跄地走向那片被工程围栏和混乱工地包围的海岸线。身后,石礁的身影在惨淡的门廊灯光下,被拉得很长,很孤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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脚下的“路”早已面目全非。湿透的昂贵皮鞋踩下去,不再是记忆里松软微凉的白沙,而是冰冷粘腻的淤泥,混合着碎石、断裂的钢筋和废弃的塑料包装袋。工程围栏被狂风撕扯得扭曲变形,发出金属疲劳的呻吟。巨大的探照灯早已熄灭,只有远处“海魂”主楼零星的应急灯光,在如注的暴雨中晕开几团惨淡昏黄的光圈,反而衬得周遭的黑暗更加深重,如同墨汁泼洒。
陈海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狂风几乎要将他掀翻。雨水顺着发梢、脸颊、脖颈疯狂灌入,昂贵的西装外套吸饱了水,沉重得像一副冰冷的枷锁。他大口喘着气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海水的咸腥和泥土的腐烂气息。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,只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向感,朝着记忆里萤火虫湾的位置摸索。
就在他绕过一堆被风吹散的脚手架时,前方黑暗中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,盖过了部分风雨的嘶吼。
“……滚开!老东西!知道老子是谁吗?”一个年轻、跋扈的声音尖利地响起,带着明显的醉意。
“先生!这里是施工重地!危险!而且……而且这下面埋着海龟蛋的窝!不能踩啊!”另一个声音焦急而愤怒,带着陈海生熟悉的、根植于血脉的粗粝口音——是石礁!
昏黄的光晕边缘,几个人影在推搡。陈海生眯起眼,看见石礁正死死挡在一个穿着花哨冲锋衣、头发染成刺眼金色的年轻人面前。年轻人手里还攥着一个酒瓶,身边跟着两个同样醉醺醺的同伴。他们脚下,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被踩得一片狼藉,旁边歪倒着一个简陋的、用树枝和红布条做成的警示牌,上面模糊写着“海龟产卵保护区,请勿踩踏”。
“海龟蛋?哈!”金发青年嗤笑一声,用酒瓶指着石礁的鼻子,“老子花了钱来这破地方玩,踩哪里你管得着?一个臭保安,装什么环保卫士?滚开!”他猛地推了石礁一把。
石礁踉跄后退几步,后背重重撞在一截突出的、冰冷的钢管上,发出一声闷哼,但他立刻又像礁石一样挺直挡在前面,黝黑的脸上肌肉紧绷,那道眉骨上的旧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:“我再说一遍!这里不能踩!下面有蛋!踩了要遭报应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