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踏碎官道的泥泞,溅起浑浊的水花。徐天野——不,现在他是“陈野”了——伏在马背上,任由冰冷的秋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,抽打在他棱角渐分明的脸庞上。
离开那片杀戮之地已有两日。他刻意避开大的城镇关隘,专拣荒僻小径而行。身上的斥候皮甲早已被他丢弃在一条湍急的河流中,换上了一套从废弃民宅里寻来的、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。虽然破旧,却很好地遮掩了他那一身与流民格格不入的精悍气息,以及衣衫下迅速愈合却依旧狰狞的伤疤。
越往南走,景象愈发凄惨。赤地千里,饿殍遍野已不足以形容。废弃的村落比比皆是,枯死的树木如同伸向灰暗天空的绝望手臂。偶尔能见到一些蹒跚前行的流民,个个面黄肌瘦,眼神麻木,如同行尸走肉。路边不时可见被野狗啃噬得残缺不全的尸骸,无人收殓。
元廷的暴政,天下的板荡,以前只是听闻,如今却血淋淋地铺陈在眼前。徐天野沉默地看着这一切,胸中那股因家仇而燃起的火焰,似乎与这遍地的苦难产生了共鸣,燃烧得更加深沉,更加冰冷。
《战神图录》的内息在体内自行缓缓运转,汲取着这弥漫在天地间的悲怆与死寂之气,虽不如直接杀戮来得迅猛,却也在持续地夯实着他的根基,让他时刻保持在巅峰状态。他甚至能感觉到,通脉境的那层屏障,已经薄如蝉翼,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,便能一举冲破。
这一日午后,他沿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泥泞小路,靠近了一片丘陵地带。远远地,便听到了隐约的喧嚣声,有男人的喝骂,妇孺的哭泣,还有兵刃碰撞的杂乱声响。
他勒住马,隐在一处土坡后,凝目望去。
只见前方一处相对平坦的谷地中,聚集着约莫三四百人。其中大半面有菜色,衣衫褴褛,扶老携幼,显然是逃难的流民。而围着他们的,则是一群手持各式兵器、头上裹着红色或黄色头巾的汉子。这些人同样大多穿着破烂,但神色间却带着流民没有的凶悍和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,只是纪律涣散,吵吵嚷嚷,正推搡着流民,抢夺他们本就少得可怜的包裹和干粮。
红巾军?徐天野眉头微蹙。看这情形,恐怕是红巾军中的一支溃兵或者军纪败坏的偏师。
“娘的!把吃的都交出来!老子们在前方跟鞑子拼命,你们这些泥腿子藏着粮食想饿死爷吗?”一个头目模样的疤脸汉子,挥舞着环首刀,厉声喝道。
“军爷…行行好,我们就这点活命粮了啊…”一个老汉跪地哀求。
“去你妈的!”疤脸汉子一脚将老汉踹翻,抢过其怀里的半块麸饼。
场面一片混乱,哭喊声、哀求声、狞笑声交织在一起。
徐天野(陈野)静静地看着,眼神平静无波。乱世之中,弱肉强食,他早已深刻体会。这些溃兵的行为固然令人不齿,但某种程度上,也是这吃人世道的缩影。他无意做什么路见不平的侠客,他的目标很明确,借助这支力量,隐藏自己,接近核心。
他在观察,寻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。
就在这时,流民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,因死死护着怀里的包裹,被一名兵痞狠狠推倒在地,孩子受到惊吓,哇哇大哭。那兵痞不依不饶,还要去抢。
“住手!”
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喝声响起,并非来自徐天野,而是来自溃兵队伍的后方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军官,带着十余名亲兵,大步走了过来。这青年军官身材不算特别高大,但步履沉稳,面容刚毅,一双虎目炯炯有神,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威严。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红色战袄,外罩一件半旧的皮甲,腰挎战刀,虽然同样面带风霜,但与周围那些溃兵的精神面貌截然不同。
“是常宏哨官!”有人低声道。
那疤脸汉子见到来人,气焰收敛了些,但还是梗着脖子道:“常哨官,弟兄们饿得前胸贴后背,找这些泥腿子弄点吃食,怎么了?”
被称为常宏的军官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,最后落在被推倒在地的妇孺身上,眼神一沉:“张老三,我军纪如何?劫掠百姓者,当如何?”
疤脸汉子张老三脸色一变:“常哨官,这…这都是些没入教的流民…”
“放屁!”常宏厉声打断,“教主有令,红巾旗下,当救民于水火!你等行径,与元狗何异?立刻把东西还回去,向百姓道歉!再有下次,军法从事!”
他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。他身后的亲兵也同时手按刀柄,上前一步,目光冷冽地看向张老三等人。
张老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看了看常宏,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明显训练有素、煞气隐隐的亲兵,终究不敢造次,悻悻地挥了挥手,让手下人把抢来的东西丢回给流民,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带人走了。
常宏这才面色稍霁,他走到那惊魂未定的妇人面前,弯腰将她扶起,又从自己干瘪的行囊里掏出半块明显是节省下来的面饼,塞到孩子手里,温声道:“大嫂受惊了,我军纪不严,让你们受苦了。这点吃的,给孩子垫垫肚子。”
那妇人愣住了,随即泪如雨下,抱着孩子连连磕头。
常宏叹了口气,转身对周围的流民高声道:“乡亲们,我等是红巾义军,是为驱逐鞑虏,恢复中华而来!绝非欺压百姓之徒!方才之事,常某定会严惩!前方不远便有我军一处临时营地,虽也艰难,但或可暂避风雨,分发些稀粥度日,愿意的,可随我等同行!”
他的话语诚恳,行动更是让人心暖,流民中的骚动渐渐平息,许多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。
徐天野(陈野)在土坡后,将这一切尽收眼底,心中对这位名叫常宏的哨官,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行事有度,恩威并施,且心存怜悯,在这乱世溃兵中,实属难得。这或许就是他等待的机会。
他牵着马,从土坡后转出,并未刻意隐藏行迹。
“什么人?!”常宏的亲兵立刻警觉,刀锋出鞘半寸,指向徐天野。
流民和溃兵们也纷纷看来,目光中带着警惕和好奇。
徐天野(陈野)停下脚步,目光平静地迎向常宏审视的眼神。他此刻的形象,衣衫褴褛,满面风尘,但身姿挺拔,步履沉稳,尤其那双眼眸,深邃而冷静,完全不似寻常流民。
“在下陈野,濠州人士,家中遭了兵灾,孤身逃难至此。”徐天野抱拳行礼,声音沙哑却清晰,用的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。“听闻红巾义军举义旗,抗暴元,特来投奔,愿效微劳,求一口饭吃,也为报家仇。”
他刻意收敛了大部分气息,只流露出约莫凝气境初期的内力波动,这在江湖上不算什么,但在普通溃兵中,已算好手。
常宏上下打量着他,目光锐利,仿佛要将他看透。“濠州?口音倒有几分像。看你步伐沉稳,眼神有光,练过武?”
“是,家传了几手粗浅功夫,勉强防身。”徐天野(陈野)不卑不亢地回答。
“为何独独来找我军?这附近流窜的杆子可不少。”常宏追问,带着军旅中人特有的谨慎。
徐天野(陈野)目光扫过刚才被常宏呵退的张老三等人方向,意有所指道:“义军旗号众多,陈某只想投奔一支真正抗元、且军纪严明之师。方才见哨官处置纷争,公正严明,心向往之,故冒昧前来。”
这话说得颇有水平,既表明了投军意愿,又隐晦地捧了常宏一下,点明自己是因他的作为而来。
常宏闻言,脸色缓和了不少。他如今正是用人之际,手下虽有些老兵,但像眼前这样看起来沉稳干练、且明显懂些武艺的年轻人,却是不多。尤其是对方眼神清澈,言语有条理,不似奸猾之辈。
“你叫陈野?”常宏沉吟片刻,“我部新遭挫折,粮草短缺,前途未卜,跟着我们,可是九死一生,你可想好了?”
“乱世求存,何处不险?与其苟且偷生,不如奋起一搏。陈某别无长处,唯有一身力气和几分胆色,愿听哨官差遣!”徐天野(陈野)语气坚定。
常宏眼中闪过一丝欣赏。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有胆气、有决断的人。
“好!”常宏不再犹豫,“我乃红巾军郭子兴大帅麾下,亲兵哨官常宏!陈野,既然你来投奔,我便收下你!暂编入我亲兵队,充作伍长,你可愿意?”
亲兵队,伍长。这起点不算低,直接进入了这支小队的中枢层面,也显示出常宏对他的初步认可和看重。
“属下陈野,愿效死力!”徐天野(陈野)单膝跪地,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动作干净利落,毫不拖泥带水,更是让常宏暗自点头。
“起来吧。”常宏亲手将他扶起,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!我部正要前往集庆方向与友军汇合,一路上,多加小心。”
“是!”
就这样,徐天野成功化名“陈野”,以凝气境武者的身份,加入了常宏的红巾军小队,成为了亲兵队的一名伍长。
他沉默地跟在常宏身边,帮着整顿流民,分配任务。他话不多,但指令清晰,行事干脆,很快便让原本有些杂乱的队伍变得有序起来。常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心中的满意又多了几分。
夜幕降临,队伍在一片背风的山坳里临时扎营。篝火点点,映照着疲惫而惶恐的面容。
徐天野(陈野)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堆小篝火旁,默默地啃着分到的、掺杂着麸皮和野菜的干粮。口感粗糙难以下咽,但他面色如常。
他感受着周围士兵们或麻木、或忐忑、或凶悍的气息,也感受着常宏在不远处巡视时,那沉稳而带着忧虑的目光。
这里,就是他复仇之路的起点。隐藏在乱军之中,如同潜龙在渊。
他抬起头,望向北方,那是徐州的方向,也是北邙山的方向。目光穿过漆黑的夜色,冰冷而坚定。
体内的《战神图录》内息,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,缓缓运转,与这片充满杀戮与苦难的大地,隐隐共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