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于那座空坟,后来被王刚平了,种上了小霞爱吃的向日葵。每年夏天,金灿灿的花盘对着太阳笑,像极了小霞的脸。李老四再没来闹过,听说被小霞那本证明吓得连夜搬了家,村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,也没人在乎——日子是过给自己的,那些糟心事,早该像刨坟一样,一锨锨清出去才好。
村口的老槐树怕是真成精了。
树干得两个壮汉伸开胳膊才能勉强合抱,树皮裂得像老家奶奶脸上的皱纹,深一道浅一道,里头还嵌着些不知哪年的碎瓷片、锈铁钉,风一吹就呜呜响,像有谁在里头哭。枝桠更疯,歪歪扭扭地往天上扎,有的直挺挺戳向云里,有的却拐着弯垂下来,离地面就三尺高,黑黢黢的影子在月光下缩成一团,活像个蹲在地上的人影,正歪着头瞅你。
王刚赶到时,裤脚还在滴水。从坟地往村口跑的这截路,他像踩着棉花,脚底下发飘。赵三那番话在脑子里翻来滚去,像炒豆子似的——“我姐说让你三更天去老槐树下等,她有话跟你说”“姐夫你别多问,去了就知道了”“千万不能告诉别人,尤其是李老四”。
李老四……王刚往树后瞥了眼,心里的火又窜上来。那老东西仗着自己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,手里有俩闲钱,平时就爱支使这个吆喝那个,看小霞的眼神更是黏糊糊的,像苍蝇叮着糖。去年秋天小霞说要去镇上赶集,回来时眼睛红红的,说是被李老四堵在半路,非要拉她去饭馆“聊聊”,她挣脱了才跑回来。当时王刚就想去找他算账,被小霞死死拉住,说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”。现在想来,那时候李老四怕是就没安好心。
他靠着槐树坐下,后背贴在冰凉的树干上,才觉着手心全是汗,把兜里的纸条都洇湿了。那是赵三塞给他的,就三个字:“槐下等”。字迹歪歪扭扭,像是用左手写的,末尾还点了个歪歪的感叹号,看着倒像是催命符。
小霞若真没死,为啥偏偏选在三更天的老槐树下见?这树底下邪乎事多,前几年有个外地来的货郎,就在这树下被抢了钱,打那以后,除了赶夜路的,没人敢半夜往这儿凑。再说了,有啥话不能明着说?非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,难不成……王刚不敢往下想,从后腰摸出那把折叠刀,“咔”地打开,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,心里稍稍踏实了点。
风从树顶上掠过去,叶子“哗啦”响,像有人拖着长裙子从旁边走。王刚猛地抬头,树影晃来晃去,刚才看着像人影的那团影子,不知啥时候拉长了,顺着树干往上爬,活像条蛇。他咽了口唾沫,刚要站起来,就听见个声音,轻得像风刮过麦秸垛:“刚子。”
王刚浑身一激灵,手里的刀差点掉地上。这声音……是小霞!
他猛地站起来,心脏“咚咚”撞着嗓子眼,举着打火机就绕到树后。火苗“噌”地窜起来,照亮了半张脸——苍白,瘦了些,眼睛大得吓人,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小霞。她还穿着去年那件蓝布褂子,洗得发白的袖口磨出了毛边,头发剪短了,齐着耳根,露出的脖子上有道浅浅的红痕,像是被啥勒过。
“小霞!你……你真的没死!”王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,往前冲了两步想抱她,可脚刚抬起来,就被小霞躲开了。她往后退了半步,半个身子藏在树影里,那半边脸就浸在黑暗里,看不真切,只有眼睛里的光,怯生生的,像受惊的兔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