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篷小车并未驶回沈知意那早已式微的娘家,而是在京城南城一处不起眼的小客栈前停下。她用从侯府“带出”的一枚小金锞子付了十天房钱,要了最僻静的一间房。
关上门,隔绝了外间的嘈杂。她坐在硬板床上,将袖中的休书取出,放在膝头,静静看了片刻。然后,她开始清点床下那个不算大的包裹。
南洋琉璃盏在昏暗的油灯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,那袋金锞子沉甸甸的,紫铜锅具的鎏金饕餮纹在手中冰凉而踏实。这些都是她七年青春、七年隐忍换来的“赎身钱”。她没有丝毫愧疚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。变卖这些东西需要渠道,且不能引起侯府注意,尤其是在风口上。
她想起陪嫁老仆曾提过,南城黑市有个叫“鬼手七”的当铺老板,口风极紧,认钱不认人。次日,她稍作改扮,用灰布包了头,遮住大半面容,揣着一只琉璃盏和几枚金锞子,循着模糊的记忆寻去。
“鬼手七”的铺子藏在蛛网般的小巷深处,门脸破旧。老板是个干瘦老头,眼皮耷拉着,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。直到沈知意将那只流光溢彩的琉璃盏放在柜台上,他耷拉的眼皮才猛地掀开,精光一闪。
“好东西,”他嗓音沙哑,拿起琉璃盏对着光仔细察看,手指摩挲着杯壁,“宫里的手艺,南洋的料子。永宁侯府年前得的赏赐吧?姑娘,这来路……”
“活当,死当皆可,”沈知意打断他,声音平静无波,“老板只需开价。”
鬼手七眯眼打量她,虽然衣着朴素,但那挺直的脊背和冷静的眼神,绝非普通民女。他嘿嘿一笑,不再多问,伸出一个巴掌:“五百两,死当。这东西烫手,除了我,没人敢接。”
市价远不止于此,但沈知意知道这是实情。她点头:“可以。再加这些。”她将那小袋金锞子推过去。
最终,她揣着七百两银票和一部分散碎银子离开了当铺。那套沉重的紫铜锅具,她另找了一家不起眼的铁匠铺,熔了大半,只留下少量铜料。看着那华美的饕餮纹在熔炉中扭曲、变形,化为赤红的铜水,她仿佛看到过去七年那个被困在侯府深宅、逆来顺受的自己也一同被熔毁了。
资金到位,她开始寻找铺面。她不要那些幽静雅致的巷弄,只要最热闹、最扎眼的地方。最终,她相中了朱雀大街上一个窄小的门脸,前任店主因经营不善急售,价格合适。这里人流如织,达官显贵、平民走卒皆汇于此,正是她想要的。
装修她亲力亲为。亮红色的漆料是她反复调试出的,鲜艳夺目,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睛。工匠们一边刷漆一边嘀咕,从未见过如此俗气又吸睛的门面。匾额上的字,她拒绝请名家,关起门来练了整整两日,用那种笨拙又充满活力的笔触,写下“旺仔小乔”四个大字。她自己看着,竟觉得十分顺眼,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天真与野趣。
檐下的铜铃,是她用熔铸后重新提炼的紫铜打造的,形状并不十分规整,但声音格外清越响亮,风一过,叮叮当当能传出老远。
最重要的便是那饮品。她租下带后院的铺面,闭门谢客,终日与牛乳、鲜果、糖蜜为伍。她尝试了无数次。牛乳的浓淡,酸果的品种(山楂、酸梅、野莓)与挤压取汁的力道,甜味的来源(蜂蜜、饴糖、蔗糖)与比例……她对着瓶瓶罐罐,一次次调试,记录,品尝到舌尖麻木。失败品要么自己喝掉,要么分给路过的乞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