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：宴前
窗外华灯初上，城市的喧嚣被玻璃隔绝，只余下模糊的光晕。沈美华刚揉着后腰关上消毒柜，碗碟的余温还没散尽，手机屏幕就突兀地亮了，嗡嗡地震动着，像某种不容拒绝的催促。
是女儿林晓的信息，一连串，迫不及待地跳出来。
“妈！下周你六十大寿，必须大办！我都跟婆婆、赵明他们说了，大家都说来给你热闹热闹！”文字后面跟着个欢呼雀跃的表情符号。
紧接着，是一份冗长的文档，标题赫然写着：“明晚妈生日宴菜单（晓晓精心安排版，妈你负责落实）”。
沈美华点开，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。一行行菜名映入眼帘，每道后面都附着详细的备注：
• 冷盘： 四喜烤麸（婆婆爱吃甜的，糖多放点）、酱牛肉（赵明下酒，切薄片）、凉拌海蜇（爸喜欢，多放醋）
• 热菜： 油焖大虾（小宝最爱，买活的大的）、清蒸鲈鱼（一斤半左右，婆婆说这个size最嫩）、红烧蹄髈（赵明同事老王也来，他爱吃这个）、白灼菜心、蟹黄豆腐
• 汤： 腌笃鲜（晓晓我馋这口了，咸肉要金华火腿）
• 点心： 八宝饭（你上次做的那种就行）
• 水果： 已订进口果盘，准时送到。
清单的最后一行，字体小了一号，写着：“长寿面（妈你随便下点面就行，意思到了就好）。”
下面是一条转账信息：600元。备注写着：“妈生日快乐！这钱你拿着明天买菜，不够先垫着哈！”
沈美华看着那刺眼的“妈生日快乐”几个字，指尖一阵发凉，仿佛能透过屏幕触摸到那份虚假的热情。她的六十岁生日，这张精心罗列的菜单上，却没有一道菜，是任何人问过她“你想吃什么”而定的。婆婆的喜好、女婿的下酒菜、亲家公的口味、外孙的偏爱、女儿的解馋，甚至女婿同事的爱吃菜，都罗列在上，清清楚楚，工整得像一份工作指令。 而她这个寿星，唯一的角色，就是那个被提前支付了部分“工钱”、需要“负责落实”所有细节的执行者。
“妈，看到菜单了吗？明早记得早点去菜市场啊，东西都挑最好的买，别怕花钱，我出钱！”林晓的语音消息紧随而至，语气轻快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大方，尾音上扬，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沈美华默默熄了屏，手机漆黑的屏幕映出她疲惫的面容。她想起去年所谓的“生日惊喜”，女儿送的是一条尺码明显小了一号的丝巾，颜色鲜艳得她从未敢尝试，后来那条丝巾出现在了婆婆的脖子上。还有那台功能复杂的面包机，说是给她做早餐用，可她至今没弄明白怎么操作，倒是女儿女婿时常用来烤土司。这哪是庆祝？不过是借她的名头，演一场给婆家看的“孝心”与“和睦”的大戏。她这个名义上的主角，不过是台上最忙碌、也最不被看见的道具，唱念做打，只为博得台下真正的“观众”一笑。
在这家里待了五年，她太清楚这套流程了。每一次家庭聚会，都是她体力与心力的透支。
她系上那条沾着油渍的旧围裙，走进厨房，开始准备明天要用的配料。碗要洗得足够多，葱姜蒜要提前剥好切好，厨房的角角落落要收拾得一尘不染，因为明天亲家母肯定会以“参观”的名义，用挑剔的目光审视一切。她的生日，从今天晚上的预习劳碌，已然拉开了序幕。水龙头哗哗作响，冲刷着碗碟，也像是在冲刷她心里那点微弱的、对生日应有的期待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