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：宴席上的“主角”
清晨五点半，天光未亮，小区里只有清洁工沙沙的扫地声。沈美华已经拎着那个小拉车，没入了早市喧嚣的人流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、蔬菜和鱼腥混合的气息，小贩的吆喝、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。
她在相熟的摊贩前精挑细选，对比着价格和新鲜度。女儿那句“挑最好的”像紧箍咒，但她自己的退休金账单又让她不得不精打细算。活蹦乱跳的虾要五十八一斤，她犹豫再三，还是捞了十几只；上好的肋排价格不菲，她掂量着，放弃了更瘦的里脊，选了更适合红烧的部位。每花出去一笔钱，她心里都默默记上一笔，那六百块，像阳光下的雪糕，迅速消融。
整个白天，她就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，被困在方寸厨房里。洗、切、炖、蒸、炒……八菜一汤，几乎全是费时费力的功夫菜。油烟机轰鸣作响，是她的专属伴奏；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，也顾不得擦。灶台上摆满了备好的食材，像一个严阵以待的战场。
傍晚，华灯初上，客人们准时到来。婆婆拉着亲家母的手，参观着收拾得窗明几净的客厅，嘴里夸赞着“晓晓真是持家有方，家里收拾得真敞亮”；女婿赵明和同事老王已经坐在餐桌旁，就着现成的酱牛肉喝上了酒，言谈甚欢；外孙小宝围着那个精致的双层水果蛋糕转悠，小手蠢蠢欲动。女儿林晓妆容精致，穿着得体的新裙子，像一只花蝴蝶般周旋在客人之间，笑语嫣然：
“哎呀，王哥您能来太好了！真是蓬荜生辉！”
“妈（指自己婆婆），您快坐主位，今天您可是贵客！”
“爸，这酒是赵明特意给您留的，您尝尝味道怎么样？”
喧嚣、寒暄、恭维，都是他们的。厨房，是沈美华唯一的，也是冰冷的隔离区。她守着最后一道红烧肉，看着汤汁在锅里咕嘟咕嘟地收浓，浓郁的酱香弥漫开来，但她只闻到一股腻人的油烟味。
就在这时，客厅里突然响起了女儿拔高、刻意营造热情的声音：“来！大家都举起杯！让我们一起祝我妈妈——沈美华女士，六十岁生日快乐，身体健康，长命百岁！”
一阵杂乱的附和声响起：“生日快乐！”“健康长寿！”伴随着清脆的碰杯声。
沈美华正要用勺子将色泽诱人的红烧肉盛出，听到这句等了整整一天的、程式化的隔空祝福，她的手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抖！手腕一颤，捏着的盐勺不小心磕在了锅边，一小撮雪白的盐粒，飘飘洒洒地落入了已经调味妥当的肉里。
她僵住了，眼睛死死盯着那撮迅速融化、消失无踪的盐，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此刻这个家里多余又尴尬的心境——咸涩，且毫无意义。
外面，祝福的余音还未散尽，话题就已经迅速切换。婆婆的声音传来：“晓晓真是孝顺，给你妈办这么热闹的生日宴！” 女儿笑着回应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：“应该的呀！主要是我妈辛苦，这一大桌都是她一个人搞定的，我们都沾光了……”
沈美华默默地拿起筷子，夹起一小块沾了“双份盐”的肉，吹了吹，放进嘴里。咸了，咸得发苦。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。这盘她花费了最多心思的、原本该是宴席上最受欢迎的硬菜，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、与她无关的“祝福”，变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、小小的失败品，也像是她整个人生的一个苦涩隐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