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没有再试图补救,甚至没有多余的情绪。只是平静地将这盘肉精心装点,和其他的菜一起,端了出去。脸上,挂着她练习了多年的、温顺而模糊的笑容。
“妈,最后一道大菜来啦!就等您了,快坐下吃!”女儿林晓招呼着,语气轻快,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。
沈美华在唯一的空位——那个离厨房最近、方便她随时起身添茶倒水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位置上坐下。面前精致的骨瓷碗里,空空如也,映着头顶刺眼的灯光。
那盘颜色红亮却暗藏苦涩的红烧肉被摆在了桌子中央。果然,它获得了最多的“青睐”。
女婿赵明夹了一大块,放进嘴里嚼了嚼,眉头立刻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,随即又迅速展开,勉强咽下去后,打着哈哈对同事说:“老王,尝尝我妈的拿手菜!这红烧肉,嘿,真是……下饭神器!”
女儿林晓闻言,也尝了一口,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碍于客人在场,她强压着火气,侧过身,压低声音,却带着明显的不满对身边的沈美华说:“妈,你怎么搞的?今天这肉怎么咸成这样?是不是又想着省酱油,可劲儿放盐了?跟你说了多少次了……”
沈美华低着头,用筷子小口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,没有辩解。她能说什么呢?说是因为你们那声敷衍的“祝福”?
亲家母尝了尝面前的清炒芦笋,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,语气温和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:“美华啊,这芦笋好像有点老了,下次买的时候要掐一下根部,容易掐断的才嫩。现在这些菜贩子,尽会以次充好。”
“是,亲家母说得对,我下次注意。”沈美华应着,声音平静,心里却已是一片被反复践踏后的麻木。
这顿饭,她吃得味同嚼蜡。她更像一个最高级的、隐形的餐厅服务员,需要时刻关注着桌上的动静:谁的酒杯空了,要赶紧起身满上;哪盘菜快见底了,要端去厨房再添一些;孩子把汤汁洒了,要立刻拿抹布去擦……她的“六十大寿生日宴”,就在这样忙碌的间隙和偶尔传来的、关于菜肴咸淡的挑剔声中,缓慢地接近了尾声。她面前的碗,始终空着大半。
第三章:无声的清算
盛宴终于散场,留下满桌的杯盘狼藉,如同狂欢后一片狼藉的废墟。空气中混杂着酒气、饭菜味和甜腻的蛋糕奶油味。
沈美华系上围裙,拧开水龙头,冰冷的水冲在她因长时间站立、浸泡而有些浮肿的手指上,刺骨的凉意让她打了个激灵。客厅里,传来女儿女婿和亲家母轻松的谈笑声,与厨房的冰冷寂静形成鲜明对比。
女婿赵明的声音带着一丝酒足饭饱后的慵懒和调侃:“要说还是妈厉害,这一大桌,愣是没让我们伸一下手,全给张罗得明明白白的。是吧,晓晓?”
女儿林晓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“体谅”与炫耀:“可不是嘛!跟我爸一个样,天生的劳碌命,闲半分钟就浑身不自在。你说让她坐那儿光吃饭,她反倒难受,觉得不自在!”
亲家母优雅地接话,声音温和,却像最后一道精准的补刀,完成了对沈美华价值的“定性”:“美华是实在人,眼里有活,心里时时刻刻装着你们。晓晓,你呀,就是命好,摊上这么个能干的妈,把你惯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。这要是在旧社会,你妈这样的,那可是要立牌坊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