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无声告白
医院的走廊，长得好像没有尽头。
李云峰提着一袋还冒着热气的馄饨，脚步放得很轻。
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，他已经习惯了.
甚至能从这片单调的气味里，分辨出不同时段、不同病房隐约透出的差别——早餐的米粥香，午后的水果甜。
还有总是夹杂其中的，一种名为衰弱的、无形无质的气息。
十六楼，神经内科。他的目的地。
推开尽头那扇虚掩的房门，世界被隔绝在外。
病房里很安静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，昏黄的光线像一小块融化的蜜糖，勉强涂抹在病床周围。
王晓雅半靠在摇起的床头上，瘦削的身体裹在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里，空荡荡的，让人心惊。
一个平板电脑支在她眼前的特制支架上，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缺乏血色的脸。
她的头也被支架小心地固定着。
只有右手的一根食指，还能听从大脑残余的、微弱的指令。
此刻正极其缓慢地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，在屏幕虚拟键盘上，一下，又一下，移动，点击。
那移动的轨迹，僵硬而滞涩，像一个生锈的提线木偶，在做最后的、不甘的表演。
听到门轴转动的轻微声响，她手指的动作顿住了，眼珠微微转动，看向门口。
那双眼眸，曾经亮得像蓄满了星子，如今虽然蒙上了一层疲惫的薄翳，却依然清澈，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。
李云峰立刻扯出一个笑，嘴角上扬的弧度经过精心计算，力求自然。
他晃了手里拎着的馄饨，塑料餐盒发出细碎的摩擦声。
“今天运气好，抢到几个往城东科技园方向的单子，顺路就拐到老城区那家你最喜欢的千里香。”
他一边说，一边脱下身上那件印着外卖平台logo、已经被雨水洇湿出深色斑块的冲锋衣，动作麻利地挂到门后，不让太多室外的寒气带进来。
“外面这雨，下起来没完没了，路上堵得厉害……”
他的语气刻意放得轻快，甚至带着点抱怨日常琐事的随意，试图驱散这房间里过于沉重的安静。
晓雅看着他，无法回应。她的声音，早在半年前就被这场残酷的疾病夺走了。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目光在他明显消瘦、被风吹得粗糙了许多的脸颊上停留片刻，然后，用力地、清晰地眨了三下眼睛。
一下，两下，三下。
这是只属于他们的摩尔斯电码，是沉默世界里最响亮的告白。
热恋时，她窝在他怀里看一部爱情电影，男女主角因为误会而争吵。
她当时就仰起脸，很认真地对他说：“云峰，以后我们要是吵架了，你不许摔门走。
你就看着我，眨三下眼睛，我就知道你还爱我，我就原谅你。”他当时笑她，说这是什么幼稚园级别的和解协议。
后来，病情初露端倪，她的手开始出现不可控的颤抖，说话偶尔会含糊不清。
有一次，她抓着他的手，力气大得指节发白，眼睛里有恐惧，也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：“如果……如果有一天，我……我说不了话了，眨三下眼睛，就是‘我爱你’。
你……你一定要记住。”
2 遗嘱之痛
他记住了。并且成了这几个月来，他们之间最重要、最频繁的交流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