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云峰觉得喉咙像是被一团浸透了醋的棉花堵住了,又酸又涩。
他快步走到床边,俯下身,用自己那双因为长时间握车把、被雨水和汗水浸泡而粗糙开裂的手掌,轻轻包裹住她那只放在平板电脑旁边、已经明显萎缩变形的手背。
皮肤的触感微凉,带着病态的柔软,几乎感觉不到肌肉的存在。
“我知道,”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有些沙哑,他努力压制着,“我也爱你。”
他的视线,不可避免地扫过了那个亮着的平板屏幕。
上面是一个打开的文档,最上面一行,是加粗的宋体字——
遗 嘱
两个字,像两把烧红的匕首,裹挟着冻结灵魂的寒气,狠狠扎进他的眼眶,瞬间烧干了所有试图伪装的平静。
她还在写。
用那唯一能动的一根手指,像个最虔诚也最绝望的工匠,在生命的绝壁上,一点点雕刻着自己对身后事的安排。
文档的篇幅已经不算短,她显然已经持续工作了很长时间。
她在分配她那点微不足道的“遗产”:那几本她做了密密麻麻笔记的专业书籍,指明送给刚考上大学、家境不太好的表妹。
那条她最喜欢的、淡紫色的羊绒围巾,留给从中学时代就是死党的闺蜜阿琳。
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饰品,也都各有归属。
然后,是给他的部分。
李云峰的呼吸窒住了。
他看到她用那根颤抖的食指,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出:
“……云峰,我名下所有的存款,以及我父母去世前留给我的那笔钱,都已转到你的银行账户(尾号xxxx)。
密码是你生日。别给自己太大压力,治疗已经花费太多,不要再为未来透支现在。
把这些钱拿去,代替我,去看看这个世界。就当作……连我的眼睛一起。”
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上,视线瞬间模糊一片。
他猛地转过头,假装去查看旁边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,震得耳膜嗡嗡作响。
他用力地、几乎是凶狠地眨着眼睛,想把那股汹涌的酸涩逼退回去。
不能哭。
绝对不能在她面前哭。
他是她的墙,是她的岸,墙不能塌,岸不能崩。
他还记得三个多月前,在神经内科主任那间满是书和模型、充斥着权威气息的办公室里。
医生拿着核磁共振的片子,对着灯,指给他们看那些异常的信号区域。
医生的语气平静得像在朗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,那些复杂的医学名词——“肌萎缩侧索硬化”、“上、下运动神经元损伤”、“球麻痹”——像冰雹一样砸下来,他大多没听懂,或者不愿意听懂。
直到最后,那句总结像最终的判决书落下:“……预期生存期,根据临床数据和疾病进展速度评估,大概三年左右。
家属要做好准备,不仅是心理上的,还有经济上,后续的呼吸支持、营养支持、护理费用,会是一个非常沉重的负担。”
三年。
一千多个日夜。一个清晰得残忍的倒计时。
那时,晓雅就坐在他身边的轮椅上,身子因为核心肌肉的无力而微微向一侧歪着,放在膝盖上的手,手指已经有些不由自主的、轻微的蜷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