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某个清晨，赵齐闵在上完大学选修课后犯了愁，眼看离高考越来越近，他反倒开始紧张起来。
他该怎么向老师提出请假的理由，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到校门口迎接夏栩崭新的人生，突如其来的话会不会惹得他人厌烦。
夏天才刚刚开始，八九点钟的清晨空气闷闷热热，连枝头缝隙间的蝉鸣都不叫了。
即便穿着单薄的服装，汗水像不听人使唤似的在后背攀爬，实在是让人难堪不已。
赵齐闵与徐砀初肩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，或许是绿色天生就给人清新自然的感觉，走在树荫下似乎没原先那么热了。
赵齐闵低着自己的头，垂落下的刘海遮住双眼，无错的抠了抠手，声音沙哑开口。
“砀初，我可能要在六月七日之前赶回穗城，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，该怎么向导员请假，会不会太随意了。”
徐砀初猛的踉跄，眸底闪过些许诧异的神情：“你就这么迫不及待，放假回穗城经营你那纹身店了？”
赵齐闵停下了脚步，与站在身旁的徐砀初四目相对，被他这番言论逗得捧腹大笑。
“嗯……你想什么呢？我都是考师范大学了，未来肯定是做老师，刺青只是爱好。”
刚回答完，在牛仔裤的右侧口袋不停摸索着，摸到快鼓鼓梆梆的，原来是赵齐闵最爱的葡萄味水果糖。
刚入口能品尝到的是酸，随后甜蜜的葡萄味在口腔蔓延开，甜蜜的味道在舌尖的表面萦绕着，顶在上颚味道残留过的地方。
两边腮帮子形成圆圆的，抿紧的嘴唇透露着内心焦虑与不安：“但是放暑假还没那么快，要不我去三天就回？”
“哎呀，三天而已，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啊。”徐砀初的笑意仍旧未散去，掐了掐赵齐闵的肩膀，以调侃的方式说道。
紧绷的眉心终于放松下来，虽然声音轻盈的像羽毛，但坚定的想法从未移动过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那你别想我啊，去趟穗城办事，不会耽误太多时间，还要参加后面的奥数比赛。”
徐砀初微怔了下，而后轻轻点头，温柔的像一阵和煦的微风，语气有些试探意味。
“又去找夏栩？当时咱们高三那小屁孩好像高一吧，都学弟去了，过段时间应该是快毕业了。”
赵齐闵常喷的玫瑰味香水淡淡的环绕在四周，咬着嘴唇犹豫几秒：“要是你觉得是这样那就默认，其他的自己猜测。”
话语戛然而止，赵齐闵平复着自己错乱的呼吸，亮黄且极刺眼的阳光下神色柔和。
徐砀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，不好意思的笑：“哎呀，我有点饿，要不在你回穗城之前，咱们去渝中那家豌杂面馆吃一顿好的。”
两人作为从高一就玩起的好朋友，都再默契不过了，没有躲开视线只是淡淡回应。
“上清寺还是解放碑？咱俩好像去年冬天去那儿吃过吧。”下意识往旁边挪步，又怕对方觉得唐突停住身形。
接着说道：“辣的嘴巴发麻，都来重庆生活挺久了，还是不习惯口味。”
衣服的角落无意间蹭到路边花坛的枯叶杂枝，勾勒出长长的线，又险些摔倒在地。
忽然一阵裹挟着温热气息的微风吹过他的脸颊，下意识咳嗽几声，等待对方回答。
“那可能要坐轻轨10号线，如果是去渝中的话，要换乘好几趟哦。”
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，按照他的性子来说，索性沉默着算是默认。
没赶上下班的高峰期，至少坐轻轨不会太拥挤，在地势复杂的重庆，这样的出行方式算是较为便利的，也很节省费用。
重庆山城的称号可不是空穴来风，每天爬坡上坎，可这样的生活却是难得的享受。
两岸青山隐隐，江水波澜壮阔。
轻轨无疑是当下最便捷的交通方式，赵齐闵认为设计师简直是天才，可以在这样重峦山峰间的城市，做到如此迅速。
夏天的山城带着独有的朝气，虽然每到了绵长的酷暑时节气温会颇高，但依然抵挡不住对重庆的喜爱。
徐砀初领着赵齐闵顺着顺着记忆里的那条路，在繁荣的解放碑商圈附近找到了那家藏在巷子的面馆，地址还怪隐蔽的。
很符合山城的烟火气，面馆在高楼林立的市井间开着，门口有棵苍天老槐树，连招牌都没有，但附近聚集的排队的人。
只是在巷口，诱人的红油香味萦绕在鼻尖，赵齐闵忍不住用他的舌尖舔了舔唇边。
“折腾大半天，换了好几趟轻轨，终于给我等到了啊。”
微怔了下，随即才反应过来：“那我要让阿婆多加点豌豆，那必须老好吃了。”
徐砀初佯装苦恼的皱眉思索片刻，随后附在赵齐闵的耳畔边轻声低语，惹得人一阵寒颤，嗓音低沉含笑。
却满是笑意，类似于挑逗：“豌杂的我吃不来，但我可喜欢红油牛肉面，特别是加几大勺肥肠的。”
食指托着下巴思索，认真的神态却清晰可见：“我都行，不怎么挑食。”
“还得是大公司的赵总，你都有本事让我姐去那工作了，这顿饭我请你吃。”
神色间有些不悦，他并不想对好朋友徐砀初发火，明明重回大学校园许久，再次提到公司，总会忍不住想到父亲。
认真的态度是清晰可见，又忙不迭的解释：“跟你姐除了同事关系，其他什么都没有啊，办业务很优秀，就和你一样。”
短短的几行字是他对徐茂发自内心的夸奖，十几岁就替父亲管理公司，徐茂帮了很大的忙，这是功不可没的。
徐砀初被突如其来的话语逗笑，胸膛微微震动，故作神秘地挑挑眉：“是吗？我姐那家伙，跟双面人似的，对他好点啊。”
点了份牛肉面和豌杂面，正靠在店外的墙边交谈着。
直起身看向徐砀初，眸底的诧异仍未褪去，手指捏捏自己的鼻尖，轻轻笑了一声。
“别扯歪了，等会还得吃饭呢。”
迈步走进店内，他已经在手机的软件上订好了三天后回到穗城的机票，暂时不会告诉夏栩他的消息。
会精挑细选买束向日葵，在高考结束那天站在校门口和大部分普通的家长一样，准时等待夏栩的出现，兑现那年的承诺。
他说过的等夏栩高考结束，就会满足那个天真浪漫孩子的愿望。
徐砀初在门口站定，单手撑在带着腐朽气息的门框上，硬朗的线条在昏黄灯光的照亮下变得柔和不少。
迅速反身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，轻轻搁置在桌上，映入眼帘的是色泽诱人的汤底。
犹豫片刻后，还是放下手中有些发烫的手机，拿上一旁的筷子，吃起了手中的面。
挑挑眉，看向狼吞虎咽的徐砀初，对方忽然递来张纸：“等会吃脏了记得擦。”
心里淌过暖流，捏捏指尖来缓解压力。
神色恢复往日的淡然，夹起筷子，开始享受美食带来的满足感。
赵齐闵选的牛肉面炖的软糯入味，在口中品尝这滋味，带着花椒牛油火锅口味。
牛肉很嫩，甚至连牙缝都不塞。
汤底浓郁醇厚，一口喝下去就像喝了大半辈子的储油量，很适合赵齐闵这样重口味的爱好者。
赵齐闵尤其喜欢火锅底料炖的牛肉。
还点了份重庆特色红糖凉糕，这座城市的美食五花八门，看了叫人眼皮子直打架。
重庆这样有趣的城市，风光秀丽，人文风俗有趣，很吸引赵齐闵这类性格的人。
夏栩眼看高考将至，他复习的知识都差不多了，或许他担心的是哥哥不会再来陪他了，人与人的陪伴只是阶段性的。
由于要准备考场，学生们都提前放假。
赵齐闵倘若有超能力，他想立刻飞到穗城，这样重要的日子怎么敢缺席，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，很替夏栩开心。
2018年6月6日，赵齐闵站在重庆江北国际机场的登记入口，努力平复好自身心绪。
暂时向物理系导员请了三天假期，仅仅想看着夏栩从考场走出来的模样，那欢呼雀跃的笑颜，他着实的感到欣慰。
因为他一年多没见到夏栩，两人大约在那个时候就断了联系，他只是希望夏栩能认真学习，不要辜负自己每夜的埋头苦学。
他不再是过去人们口中染红发有唇钉耳钉的坏人，因为是学生所以染回了深发。
是不是就能和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夏栩走得更近些，不会遭到旁人的斥责与辱骂。
广播里的声音愈发急促，像是在推搡着什么前进，赵齐闵每步都显得格外的艰难。
仿佛脚下扎了根深不见底的钢筋，其实并没有，他内心的顾虑始终放不下，就好似自己犯了滔天大罪，实则并非如此。
他不是恐惧见到夏栩，反而害怕夏栩受到周遭人的非议，迎接他高考结束的人，居然是坐过牢的那个，不过早就习惯了。
手上的行李没有带很多，因为他这趟回穗城，理由很简单就是看望夏栩，兑现许久前的承诺，满足那小屁孩的一些要求。
赵齐闵喜欢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，无论什么样的出行方式，只要紧靠着窗户，能看见窗外的风景，那便心满意足。
机舱内网络较卡，他象征性的打开百度地图，看看现在飞到哪座城市的正上空了。
原来掠过湖南境内了，等会儿就落地穗成机场，搓搓手心，缓解此刻巨大的压力。
倒吸口凉气，距离上次回穗城是好久之前，赵齐闵决定先去收拾好纹身店的纹身。
只要干干净净的，其他什么都好说。
穗城的变化挺大，最初的老社区矗立起了好几座正在修建的楼房，道路也没有先前那么脏，花坛两边种满了清新的绿植。
上次老社区附近的那家杂货铺，也翻新成了现代风格的装修，真是叫人惊叹不已。
就连在老社区二楼经营的纹身店，楼道间的广告也被撕去，是焕然一新的模样。
赵齐闵满怀期待的推开门，不出意料的事上回画的稿件还摆在桌面，因长久的岁月留下的痕迹，凑近一看，纸张有些许泛黄。
指尖刚触碰上屏幕，但他还是隐忍住那种冲动，轻轻的有频率的捶打着胸口，告诉自己先不要这样，等高考结束那天为止。
赵齐闵虽然患有抑郁症轻微精神病，但它与大部分病患不同，是很能够克制住的。
倘若有机会，谁不想做一个心理健康的正常人，只有父亲那个形影不离的恶魔在。
穗城一中也就是夏栩上高中的地方，离赵齐闵的纹身店并不远，路大约为一公里。
夏栩的高中是赵齐闵的母校，他认为像自己这样糟糕的人，去到那儿只会误事情。
也不知道夏栩那样单纯的小屁孩会不会紧张，对于学霸来说压力至少不会太大，高考是过渡的程序，更好的未来在后面。
苦笑着摇了摇头，赵齐闵又自顾自的唠起嗑来：“让我想想该穿哪身衣服呢，难不成又穿亚文化风格的……哎。”
最后以长叹一声结束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，走到挂满服装的柜门前。
“这件短袖，还有这条灰色的裤子，看样子是可以的，我穿上肯定很帅。”
短袖是赵齐闵在高中时就买下的，没想到过去好几年，现在都还能穿得下，布料被洗衣液烫的发白，摸着有些许生硬。
还是限量版的，是父亲买的，那时候父亲只知道用金钱来衡量关系，觉得这么做就能讨好赵齐闵。
出狱的时间长了，他早就不再畏惧世人的目光，旁观者攻击也不知道换新词，他甚至认为有些好笑，夏栩不受到伤害就行。
夏栩准备好了明天的考试工具，就是最基础的直尺垫板、水性笔、2b铅笔、以及橡皮擦，考试结束后，高中生涯便落下帷幕。
坐在书桌前，双手撑着下巴，呆呆的望着窗外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。
夏栩的母亲最近有新剧要拍，人还在北京，父亲也一样，在忙很重要的业务企划。
即使家境富裕，他从来就是不被珍视的那个孩子，仿佛是从充斥着恶臭味的垃圾堆里随随便便捡来的。
夏栩理不清楚父亲母亲到底在忙什么。
每次回到穗城，还要把戾气发泄到无辜的夏栩身上，明明在名利场收获了赞扬，在上流社会装出温良的模样，但到了弱小者面前，就会卸去皮囊，连装都懒得装。
这样失败的家长，就算自己取得的成就再高，连半点爱都不舍得施舍出去，甚至这么重要的阶段都抽不出时间，配不上为人父母的称呼。
夏栩好几个同学，在明天高考，无一是都有家长的陪伴，而他是独自孤零零的人。
想到这点，紧紧的攥住铅笔，他觉得自己好可怜，不是肤浅表面意义上的，是另一种更为隐晦的方式。
尽管是在炽热的夏天，但空调开的温度让它有些冷，身上的毯子虚掩着，轻咳声。
透亮的玻璃窗外蝉鸣阵阵，可夏栩的书房却异常安静，他只想有一个好好休息的机会，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，和谁去说。
沉默不语，转头望向窗外，六月的烈日势头很猛，在万里晴空间高悬着，所有事物都被照的刺眼发亮。
夏栩的目光移回在自己其间的食指，起了层层老茧，是数夜埋头苦读留下的痕迹。
再次转头望向窗外，眯起眼睛适应着强烈的阳光，收回视线，轻身感慨：“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，那就拭目以待吧。”
夏栩将毯子往下扯了扯，露出修长却瘦弱的脖颈：“不要气馁，一定会如愿以偿。”
握紧拳头，给予底气，夏栩无时无刻都在告诫自己，什么样的成果都好，至少努力过，就不会后悔。
烈日头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斑驳的光影，通过层层阻碍洒在身上，好似点点金斑。
夏栩对于明天的服装要求很简单，穿上最喜欢的那件白衬衫，还有浅蓝色五分裤。
搭配什么着装都很好看的那双浅灰色运动鞋，说实话还有些期待，甚至希望快点到来，这样就不会再遭受霸凌。
忽然剧烈咳嗽起来，眼角因咳嗽泛起了泪光：“怎……么老这样，还是不管为好。”
夏栩今天休息的很早，必然是为第二天重要的日程做准备，不要耽误了精神状态。
毕业考试的首日很热闹，大多家长都储备着充足的热情，穿艳丽的大红色旗袍。
或许是预示孩子鹏程万里，也可以是别样的祝福，夏栩坐在大巴车靠窗的位置，沉默不语，要是父亲和母亲也来到就好了。
有的家长甚至工作再繁忙，这样重要的日子也不会缺席，在烈日当头的夏天，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帜，送孩子进入考场。
夏栩不知道的是，在茫茫人海中有一个身影为他欢呼着，只是他没注意到而已。
穗城一中门口聚集着大量的值班民警社会闲杂人员来凑热闹，夏栩乘坐的大巴车看远处有些模糊，实在分不清哪个是哥哥。
当然夏栩没注意到，赵齐闵不恼火，只是默默的在人群中紧闭嘴唇，脸上的笑意仍旧未褪去，他很久没发自内心的快乐过。
但今天是个例外，仿佛与父亲之间的纠葛，在这一瞬都成为了虚浮的事物。
前两天所有科目对于夏栩那样头脑聪慧的人来说分外简单，理科天才不是吹来的。
来到最后一天的正午，所考察的科目是英语，夏栩在考试铃打响的半小时前就完成了所有题目，玩弄着手中的水性笔。
呆呆望向窗外，考场是在一楼，入目的是一片绿色的阴影，夏天常有的榕树，遮光性较强，视线些许模糊。
铃声打响，宣告着高中生涯的结束。
考生们蜂拥而至，纷纷往狭小的教室门挤出去，把瘦弱的夏栩胳膊挤得生疼。
大家都在为盛大的青春而欢呼，夏天对于这样不负韶华的年纪来说是很具意义的节气，仿佛所有生机才刚刚起步。
赵齐闵早已买好了一束向日葵花，就这么站在人群最显眼的位置，等待夏栩走出校门。
低沉着嗓音嘟嘟囔囔：“那小屁孩看到了会不会生疏，要不要给他个拥抱。”
其实他很紧张，仍旧自言自语故作镇定的掐着手心，此刻的压力万千话语都道不出口，身体不自觉跟着颤抖了下。
“唔……还真是的，大家在今天还挺热情的呀，不过就是太挤。”
额边的汗水像瀑布止不住的流淌，把蓬松的头发浸得湿透，闷热的汗水与皮肤紧紧的相黏，他的脑子只有夏栩的身影。
费尽全力抬起垂落在侧边的手，攥着被揉得皱巴巴的纸，擦了擦细汗，但还是起不到什么效果，以放弃告终。
夏栩的步伐很缓慢，他似乎并不着急。
和好朋友林泽显兴冲冲谈论起放假要去哪儿玩，在其他同学欣喜若狂往校门跑时。
和这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，夏栩觉得并没有什么好激动的，这样子真的很无聊。
聊着聊着聊起了日本，夏栩很喜欢日本的动漫文化，对那儿产生了与众不同的向往之情，眼眸深处似有星河万里在闪烁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