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

赵齐闵拥有聪明的头脑,原本即将面临倒闭的大公司,在他的运营下得到了大量的盈利,有不少外城前来应聘的新员工。

他只感觉心烦意乱,每天有做不完的工作计划,像莫比乌斯环永远没有尽头。

想快点回到夏栩身边,日复一日如工厂流水线般的生活,可算是要暂告小段落。

这些天夏栩没有联系他,两人一直都是处于断联的方式,又要变回陌生的情感吗。

买了年末前一天的航班,白雾还没散去的清晨,手中就提着行李到了浦东机场。

已经按捺不住即将见到那个可爱弟弟的兴奋,习惯性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。这样可以通过视线望向玻璃窗外的蓝天白云。

赵齐闵常穿着那件黑色夹克,今天恰好是城市的大降温,尽是片银装素裹的景象。

他没有告诉夏栩,自己又回到了这座熟悉的城市,首件事就是清理干净落满灰尘的纹身店,对比上次还是没有变化。

去见小夏栩的路上,连风都是甜的。

即将来到本年度的最后一天,高中的学生还要上课,上完这天就得到三天假期。

午后如往常那般,在这方寸天地间开了些许暖气,躺在皮革制沙发,漏开点门窗。

赵齐闵习惯性的点燃根香烟,随手从桌边拿起打火机,是他常抽的牌子,深吸气。

吐出来的味道依旧迷人沁香,带着丝丝的葡萄味,呼出来的是层层暖白色的烟圈。

高中生夏栩,正好赶上放假,想路过老城区看看那个大哥哥的纹身店是否还在营业着,好奇心驱使下照做。

广濑无垠的天空莫名阴沉起来。

征兆极为明显,等会儿大概会下很大且带轰鸣的雷声暴雨天气。

直到一个暴雨夜。

夏栩没带伞,被淋成落汤鸡,站在店门口瑟瑟发抖,冷色灯光衬得面色苍白如纸。

赵齐闵开门时,他正抱着胳膊不停歇打喷嚏,校服上的雨水顺裤脚往下面流淌。

“小孩,进来吧。”

赵齐闵把他拉进屋里头,扔给他一件黑色t恤,“先换上,到时候感冒可就不得了。”

T恤仍旧带着淡淡的玫瑰味香水,是怎么都遮盖不住的,这味道于夏栩很奇怪。

这件t恤很宽大,套在少年的身上如同偷穿大人的衣服,瘦小的身躯支撑不了。

赵齐闵在阁楼煮排骨汤,蓝色的火光在他侧脸来回跳跃,把刀疤照的极为柔和。

“哥……你以前……也总被坏人找麻烦吗?”夏栩小声问道,总是没有底气。

“嗯。”赵齐闵将冒着热气的排骨汤盛在瓷碗中,递给他。“后来打的多,就没人敢了。”

“那你疼吗。”

赵齐闵没有说话,他并非不想理会,单纯认为这样的话题太无聊,他早就适应了。

想起当初的自己,背后的肩胛骨,用纹身遮盖住的手臂,大腿内侧,尽是被殴打过的伤疤,过去多年青紫色淤青依旧未消退。

关爱他的亲人已经离开,他几年前在巷口被五个人追着打,流的血把白衬衫浸透。

那时他以为这辈子都得一个人扛着。

后半夜,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。赵齐闵在阁楼收拾碗筷,用湿抹布清洗油污。

他在走下楼看,发现夏栩已经依靠在沙发边睡着了,眉头紧皱着,像是做了噩梦。

赵齐闵蹑手蹑脚,搬了张折叠椅坐在旁边,借着昏黄的台灯,凝望他安静的睡颜。

少年眼上的睫毛密集,长长的,眨起来会十分灵动,鼻梁高挺,带着微微的红晕。

像株没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向日葵。

他想伸手做些什么,伸手抚平夏栩凌乱的头发,触碰到时又很快的将手收回来。

“睡吧。”他低声说,声音轻盈的几乎听不见,“这里安全,不害怕有人欺负你。”

转过身体,轻轻的把那块黑色棋盘格的毛毯盖在夏栩的身躯,“这样就不会冷了。”

昏昏欲睡之际,打开手机看了日历,明天就是十二月三十一日,新一年即将到来。

赵齐闵左思右想,直到想破脑袋才恍然大悟,他决定好明天带着夏栩去到市区的广场跨年,也可以去沪城或者香港。

可是他并不想让夏栩知道,过去发生的事情,家中有两家上市公司,千万存款。

害怕关系就此断绝。

他认为这么和夏栩平淡的过着也挺好。

真是让人苦恼,万般无奈之下,他还是决定带着夏栩一同去广州塔附近跨年。

窗外豆大的雨珠敲打玻璃窗发出阵阵动响,屋里宁静的只能听见两人均匀的呼吸。

黑色皮革沙发经岁月的打磨,脱落大量的外皮,空间并不大,却盛下两个孤独没有依靠的人。

有很大间隙,放下心中沉重的防备,随意的挤了挤,精神层面特别的疲惫。最终还是斗不过意志,也浅眠过去。

“呼……”喘着厚重的粗气,用力地拍打着胸口,对着镜子照照,额头满是汗水。

现在已经清晨六点,赵齐闵对着面前的镜子照照,脸色过分难看,自言自语道“看来是又做噩梦,把我给吓坏了。”

扭头看向侧边的夏栩,缓缓的把紧闭的眼睛睁开,有些呆滞地望向赵齐闵的脸。

赵齐闵深知自己又发病,不想在夏栩面前,展露出生不如死吓人的模样。

把身子背过去,大步流星去到阁楼,吃了缓解疼痛的药物。

他神情疑惑,环顾四周,才缓缓的开口说道:“哥,我昨晚是睡着了吗,谢谢你。”

低声道:“嗯,快收拾收拾吧。”

赵齐闵经营纹身店的地方,离广州塔那边并不算远,坐地铁大约九个站就到了。

通常坐到珠江新城站就可以下车,会心一笑,温柔说着:“我们晚上去珠江边。”

夏栩从沙发站起,望向窗外一览无余的城市,神色黯然:“好,等下午坐地铁去。”

眉眼间的阴郁很快消散开,不自觉涌上温柔的笑意,勾了勾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。

正当要筹备今晚去哪玩时,侧边口袋响了响,是在国外没联系的父亲打来的电话。

首句话就是与钱有关的,用命令条狗的语气说道:“怎么又回家了,老子不是让你经营公司吗?不要脸的东西。”

抿紧嘴唇,实在不想在夏栩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,死死扣着拳头,极力隐忍着想对电话另一端的男人大吼大叫的冲动。

敷衍潦草的回应几句,佯装听话懂事的乖小孩:“嗯,等过段时间再回,一定会处理好沪城分公司的事。”

每通电话亦是如此,从来都是很简洁明了的对话,他不想和这样的人交谈太久。只会感到心情烦躁,郁闷。

他打电话时是躲在店门口的屋檐下,声压的极低,轻的快要听不见是自己发出的。

深深倒吸口气,再次折返回屋内,顺势点燃根香烟,这熟悉的味道简直太迷人。

沁入身体,是醉美的胡桃木味香烟。烟熏腐朽的木头又带着些许大自然的芳香。

夏栩又在垂眸看着书,趁他不注意时缓慢凑近,是记载清末民初历史相关的书本。

赵齐闵心中很惊讶,看似纯真的高中学生,居然还有兴致去了解这方面的内容。

心生顾虑,随即打消这样疑惑的念头。

轻轻拍了拍夏栩的肩膀,温热的气息涌过,小声嘀嘀咕咕:“行啦,现在不早了该出发喽。”

夜色已至,华灯初上,城市的立交桥依旧车水马龙,街道人潮涌动,灯火通明。

他还是不太习惯有人陪伴的生活,这样真的太奇怪。

闪过曾经在牢里的经历,恍如是没经历过的大梦一场,还是适应不了平淡的日子。

在充满腐朽味的监狱,被里面的关押犯各种使唤,恶意的调侃起外号集体霸凌。

深夜不敢睡去害怕被欺负,历经整整三个月,长期压抑的环境下,承受能力不堪重负,以至于产生自我怀疑。

犯人们知道他是为什么坐牢,用恶劣的手段控制他,再想想曾经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,即便是在夏天,也感觉凉飕飕。

那些气势汹汹的罪犯,曾在他低头看书本,清扫地板时,如院子发了疯没有主人牵的野狗。

被死死拽住衣领,胸闷喘不过气,强烈的濒死感,无法忘怀这样的痛苦,靠时间抹去一切。

把馊掉的残羹剩饭,用盆子盛着,泼在他的脸上,那时候只感觉精神涣散,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,就像被晒焉的狗尾巴草。

用暴力行为去逼迫他,用身体擦拭带满污垢的地板,身躯直直的平躺在石灰地板。什么东西都沾到过,也不足为奇。

边骂着各种难听的外号,在那些犯人眼中,赵齐闵就是任他们随意摧残的牲畜。

最常听切的就是“哟哟哟,这不是洗过黑钱的富豪儿子吗,还有脸活着啊?”

做错事的是父亲,而承担所有污言秽语的是他,请了口才最好的律师,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去顶罪。

想当初和夏栩刚相识,纯真的少年告诉自己想考的院校是政法大学,律师这个职业和他的过往经历牢牢捆绑在一起。

正是如此,当初十八岁的他,本可以享受美好的大学生活,却因为无能自私的父亲要替他顶罪。

每个不为人知的夜晚,都要睁着眼睛熬到天亮,直至下眼睑乌黑发青,连自己照镜子时都被吓大跳。

出狱后路过警察局都会产生过度的应激反应,刻意捂着脸直到消失在视线中为止。

内心世界反复折磨,“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痛苦到极致的事。”

没有人给出他答案,他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,尤其是如迷雾般的过往,但心境依旧坚挺如松树,屹立不倒。

在侧身看看身旁的夏栩,笑眯眯懵懂的样子,如同鹅卵石,击中了他的内心,荡起层层涟漪。

就像春日湖堤边的杨柳,嫩绿的枝叶被微风吹得摇摇晃晃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掐了瘦削的脸颊,以此来验证这是不是梦境,泛起阵阵疼痛,证明是真实的事情。

夏栩微微仰头笑着打趣:“哥,你怎么还跟小孩一样,要用掐脸来验证真假吗?”

他挠挠头,不堪的一面让下许给观察到了,含糊其词敷衍过去:“怎么有意见?”

听闻此言,赵齐闵被逗的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,假装瞪眼生气,双手插着裤兜,抬头仰望天空。

似乎是想到什么,忽然伸出他那修长的手臂,装作想掐掐夏栩带着婴儿肥的脸颊。

垂眸着脸忧虑的神色叫人看不见。

没赶上高峰期,车厢内的人流量并不算太多,随意找了个靠自动门的位置坐下。

其实夏栩并不知道赵齐闵过往的种种遭遇,在男孩眼里这个大哥哥好像总是郁郁寡欢的,没有真正快乐过。

车厢内的灯光往往都是冷色系,运行的速度较快,身体左摇右晃,险些摔倒。

照的人视力有些不好,迷迷糊糊的,揉揉眼皮面前的事物总算清晰些许。

二零一六年的最后一天,好不容易出了场太阳,天空被橙红色晕染的明艳动人,面前的景色美不胜收。

珠江边畔,时而阵风席卷。连同地面的枯枝落叶,塑料垃圾,消失在风中。

路边有卖气球的大爷,赵齐闵推了推夏栩的脊背,确保这孩子在他眼前没消失。

挽着夏栩的手臂,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几张纸币,兴冲冲地:“来两个气球吧。”

往前走时,赵齐闵将气球的绳子塞到夏栩的手中,系了个不太明显的蝴蝶结,确保这氢气球不会突然飞走。

“哥,等会我们去那儿吗?”猛的踉跄大步,指了指远处如浪涛般汹涌的人潮。

“如果我们栩儿想的话,那哥哥就带你去!”刻意的把语调抬高,兴致颇好。

将夏栩推搡到了没什么人的地方,从大背包里拉出条围巾,肢体轻柔的系在他的脖间,“这下就不冷啦。”

“哥,你戴吧。”

摆摆手,指尖勾住夏栩,来到街道边。

赵齐闵发自内心认为夏栩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,少见的如此温柔,当做自己的弟弟那般对待。

他的心是钢铁做的,但有夏栩陪伴在身边,栩儿就是壶温热的开水,将这心融化。

时间愈发逼近,新年的钟声很快就要敲响了,全国人民都等待这一刻的到来。

去到了小巷最深处的家爆竹店,弯起身子,买了整整两大包花火棒。

今天城市的夜色与往日相比,简直就是别具一格,依靠在珠江畔的栏杆边。

赵齐闵发现夏栩的围巾松垮了,他有一米八五的身高,需要弯起脖颈才能整理好。

围巾是先前在沪城遗留的,从未带过这条,黑色棋盘格复古元素,是赵齐闵独爱的摇滚亚文化风格,带着骷髅头图案。

只是害怕冷着夏栩,然后生病,才忽然想起包里有一条围巾,赶忙为他系上。

“哥,我冷。”夏栩蜷缩着身体。

赵齐闵见状,肢体略显笨拙,缓缓的半蹲下来,毛茸茸的围巾缠绕在他的脖颈间。

触感柔软的像冬天干晒干的棉被

“现在还冷吗?”

哈出白气,搓搓手,“不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