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颂走上前,装模作样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放大镜,对着画看了半天。其实隔着那么远,他能看清个鬼。
他直起身,抚着胡子,闭上眼,摇头晃脑了半天,才开口:“此画,笔法遒劲,如锥画沙,深得吴公‘兰叶描’之精髓。观其人物,虽众,然神态各异,栩栩如生。衣袂飘举,临风欲飞,‘吴带当风’之神韵,尽显于此。更难得的是这画绢,色泽古旧,包浆自然,确是前朝之物无疑。”
他顿了顿,提高了声音:“此乃真迹,绝无半分虚假!”
“哗——”
人群炸开了锅。
钱万金脸上的笑,咧得快到耳根了。他对着众人拱手:“高先生谬赞了!钱某也是机缘巧合,花了……咳,花了重金,才从一位海外归来的故人手中购得此画。能得此宝,三生有幸,三生有幸啊!”
他嘴上说着幸会,那神态,分明在说:“你们这群穷鬼,开开眼界就行了。”
我低头喝茶,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幅画。
我爹从小就拿我祖宗喻道子和吴道玄的画给我当识字卡。吴道玄的画,我闭着眼都能摸出笔锋的走向。
这幅画,画得很用力,太用力了。吴道玄的线条是自信,是浑然天成,不是这种刻意模仿的僵硬。就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,非要模仿大人跑步,步子迈得很大,但根基不稳。
最要命的是,有好几处地方,作画的人为了掩盖自己笔力不足,用了些取巧的淡墨晕染。这是我们喻家后人才会用的小技巧,吴道玄那个时代,根本没这种画法。
这画,是假的。
而且,是个行家做的假。一个懂吴道玄,也懂我们喻家画技的行家。
这就有意思了。
我继续喝茶,看着这群人围着一幅假画,用尽毕生所学的词汇去赞美它。场面很滑稽。
高颂还在滔滔不绝:“你们看这主神的神态,庄严中带着悲悯,这是何等的境界!还有这力士,肌肉虬结,力拔山兮,又是何等的气魄!”
钱万金听得手舞足蹈,好像这画是他自己画的一样。
有个年轻书生凑趣道:“钱公,此画一出,京城之内,再无人敢称收藏大家了!”
“哪里哪里,虚名而已,虚名而已!”钱万金嘴上谦虚,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。
我放下茶杯,站了起来。
不是我想惹事,是这茶,实在太难喝了。我想去换一杯。
我得从那群人旁边绕过去。
就在我经过那幅画的时候,一阵风从湖面上吹来,吹得画卷微微晃动。
画上一个仙女的裙摆,正好对着我。
我停下脚步。
就是这儿。
这裙摆上的一条衣带,画错了。
3.一句话,风停了
我不是故意的。
我只是看着那条衣带,看得入了神。作伪的人很聪明,他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主要人物和笔法上,这种边边角角的细节,他疏忽了。
或者说,他的知识储备,还不够。
我看得太专注,没留意到周围的吵嚷声渐渐停了。
等我回过神来,发现所有人都看着我。
钱万金的笑脸僵在脸上:“这位姑娘,可是对这画有什么高见?”
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。在他看来,一个穿着朴素、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,站在这幅“神品”面前,不跪下磕头就算了,还敢站着发呆,简直是大不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