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颂也眯着眼看我,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轻蔑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完了,成焦点了。
我爹的嘱咐在耳边回响:少说话。
我赶紧低下头,福了一福:“小女子失礼了。只是……只是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画工,一时看痴了,望钱公和各位先生恕罪。”
这话是标准的场面话,既捧了画,也给了自己台阶下。
钱万金的脸色好看了些。哪个卖弄的人,不喜欢听奉承呢?
“哦?那姑娘不妨说说,此画精妙在何处啊?”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。说话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,姓周,是礼部的一个小官,最会看人下菜碟。
他这是要我当众出丑。我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,就是刚才在撒谎,是存心搅局。我要是说得太好,又显得我比高颂还有眼光,把高颂给得罪了。
真是个两难的境地。
我脑子飞快地转着。直接说画是假的,不行。钱万金花了血本,我当众打他的脸,他能让我活着走出这个园子?
我得换个法子。一个既能点出问题,又不会引火烧身的法子。
我抬起头,脸上带着几分羞怯和真诚,指着画上那个仙女说:“小女子才疏学浅,不敢妄言。只是看着这位仙子的衣带,觉得……画得真好。”
这话一出,众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。
这算什么评价?夸一句“画得好”?三岁小孩都会说。
周主事嗤笑一声:“还以为什么高见,原来就是一句画得好。”
我没理他,自顾自地说了下去,声音不大,但足够让周围的人听清:
“小女子尤其佩服画师对细节的考究。比如这衣带的样式,采用了双层对褶,尾端还缀着小小的流苏结。这种样式,华美繁复,特别能衬托出仙家的飘逸。”
我说得很慢,像是在由衷地赞叹。
高颂捻着胡须,点了点头,似乎很满意我的“肤浅”见解。
钱万金也松了口气,觉得我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,瞎咋呼而已。
然后,我话锋一转,用一种带着点困惑和天真的语气,轻轻地,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问旁边的人:
“只是……我前几日在家中翻看《舆服志》,记得上面记载,咱们前朝天宝年间,宫中贵女们最时兴的衣带样式,好像是单层垂挂,叫做‘天风带’,取义临风飞举。这种双层对褶的结带法,似乎……似乎是五十多年后,到了晚唐才从西域传过来的样式。或许,是小女子记错了?”
说完,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,眼神里充满了“我读书少,你们别骗我”的无辜。
水榭里,瞬间安静下来。
刚才还嗡嗡作响的人声,没了。
连湖面上的风,好像都停了。
4.高先生,该您了
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。
刚才还在夸赞“神韵”“气魄”的那些名士,现在一个个张着嘴,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。
钱万金脸上的肥肉开始不自觉地抽动,他的眼神从得意洋洋,变成了惊疑不定。
周主事那张白净的脸,先是涨红,然后变得铁青。
全场的焦点,从我身上,转移到了高颂身上。
是啊,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,我说的话,可以是记错了,可以是胡说八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