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节:寿宴上的硝烟
窗外的夕阳像一块即将燃尽的炭火,勉强将余温投射进这间拥挤的客厅。今天是赵春梅的六十大寿,空气中本该弥漫着蛋糕的甜香和欢声笑语,此刻却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。一桌她从天蒙蒙亮就开始张罗的菜肴,大多已经凉透,凝结的油花让精致的摆盘显得格外讽刺。
赵春梅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,额头抵着冰冷的瓷砖墙。外面,她的三个子女——大女儿林琳、二儿子林强、小儿子林伟——以及他们的配偶,正进行着第无数次围绕她和这个家的“研讨会”。争吵声透过薄薄的门板,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膜。
“妈进去都快半小时了!不会是高血压犯了吧?我晚上还得去接萱萱上编程课呢,这都快迟到了!”林琳的声音尖利而急促,充满了对时间被浪费的不满。她是典型的事业家庭两难全的中年女性,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虑和戾气。
“大姐,你这话说的,好像就你一个人忙似的。”二儿子林强立刻反驳,语气带着惯有的算计,“我今天推了两个重要客户才过来的,你知道损失多少吗?少说这个数!”他似乎在用手比划,尽管没人看得见。“要我说,当初就不该让妈辞了工作专门照顾爸,直接送专业的养老院,现在哪来这么多事?”
“二哥!你说的是人话吗?”小儿子林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,“爸那样送养老院,妈能放心吗?妈这辈子为我们付出多少,你心里没数吗?”林伟是家里最“没出息”的孩子,工作不稳定,但心地相对最软。
“付出?谁没付出?”林强的妻子插话了,声音不高,却像刀子一样,“我们每个月分摊的护工费、医药费不是钱?伟伟,你出的最少,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。琳姐为了爸妈的事,没少跟公司请假,影响晋升你怎么不说?”
赵春梅拧开水龙头,让冰冷的水冲刷脸颊,试图浇灭心头的火焰。镜子里那张脸,憔悴,苍老,眼袋深重,眼神空洞。这就是她六十年的人生——像一头被榨干乳汁的母牛,沉默地奉献一切,最终连喘息都显得多余。
卧室里传来丈夫林建国含糊不清的呜咽声。三年前的那次脑梗,击垮了这个家的顶梁柱,也彻底囚禁了她的人生。她成了24小时不间断的护工,生活的半径缩小到以病床为圆心,以菜市场和医院为直径的可怜圆圈。
外面的争吵还在升级,从谁付出多谁付出少,渐渐扯到了老房子的归属和未来可能的拆迁款。
“这老房子学区不错,要是等爸……以后卖了,给妈换个小公寓,剩下的钱我们三兄妹平分,也够缓解不少压力了。”林强轻描淡写地规划着未来。
“二哥,爸还躺在那儿呢!”林伟气得声音发抖。
“我这是未雨绸缪!现实点行不行?妈的退休金加上爸的,看着不少,可医药费就是个无底洞!要不,想办法申请个低保?”
“低保?脸还要不要了?”林琳立刻反对。
赵春梅的手紧紧攥着洗手池的边缘,指节发白。她想起三十五年前,为了给有音乐天赋的林琳买一架钢琴,她和丈夫连续吃了一年的咸菜拌饭;想起林强高中迷上美术,他们掏空积蓄请名师,风雨无阻地陪他去上课;想起林伟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,在家啃老四年,他们毫无怨言地供养……那些年,他们像两棵不知疲倦的树,拼命伸展枝桠为幼苗遮风挡雨,从未想过自己老了会如此凄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