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:“亥时三刻莫对镜,镜里若见鸳鸯笑,便是债来讨;你若回它笑,它把你心抱;你若背过身,它穿你旧嫁衣。”
更夫:“咚——咚!亥时三刻,镜封布,鸳鸯笑,索衣债;家家户户水缸盖,莲花开在底,莫照脸!”
绣娘:“针不过亥,线不过子;亥三刻,梭子母睁眼,鸳鸯缺心,若见笑——剪断指头皮,血糊镜,才留得住小命。”
说书人:“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?‘亥时三刻莫对镜,镜里若见鸳鸯笑,便是债来讨。’
——可谁笑谁,谁欠谁,不到鸡鸣不晓得!”
1
老苏州有句俗话:
“阊门水,三更鬼;机杼响,莫抬头。”
我外婆活着时,每晚十点准时熄灯,灯罩一扣,还拿黑布再蒙一层,说怕月光照见梭子。
我那时小,嫌她迷信,直到民国二十六年,我亲自听见那声“吱呀——”
那天夜里,我拎着半瓶绍兴黄,踩着石板回租屋。阊门一带早没落了,机房塌的塌,织户跑的跑,只剩巷口“沈记成衣”还点一盏煤油灯。
灯底下,老板沈阿初正低头穿针。我凑过去打趣:
“阿初哥,半夜缝寿衣?怕不是给鬼量的身。”
他抬头,脸白得吓人,嘴角却翘:
“给自个儿缝,怕明儿来不及。”
我当他开玩笑,谁知他真把一件长袍摊开——布料老旧,颜色像被血水浸过又晒干的枣皮。
我伸手一摸,指尖冰凉,那布居然在渗潮气。
“哪儿来的料子?”
“井里。”他声音轻得像断线,“梭子带我捞的。”
话音未落,“咚——”
巷尾那口废井,忽然响了。
像有人往里扔石头,又像女人把木盆往水面按。
我头皮炸麻,阿初却两眼放光,抱起袍子就往井口跑。
我追过去,月光下,井栏上真搁着一把梭子,湿淋淋,尖头还在滴水,一滴、两滴……滴在阿初的鞋面,“嗒”一声,鞋头就冒出一缕白烟,像被滚烫的烙铁烫了。
阿初却像没知觉,伸手抓梭。
我一把拽住他:“别犯傻!”
他回头,眼珠子里血丝缠成一张网,网里浮出一张女人的脸——
柳叶眉,樱桃嘴,可嘴角裂到耳根,嘴里叼着一根线,线头拴着半片指甲。
我吓得跌坐在地。
再眨眼,人脸没了,只剩阿初冲我笑:
“老九,别怕,柳娘请我看戏。”
第二天,阿初失踪。
沈记成衣铺的门半掩,缝纫机上插着那根梭子,机脚下是一滩水,水里漂着几缕红丝,像女人洗头掉下的长发。
我报了官,巡捕来转一圈,说“指不定投井”,捞了三天,井里连根骨头都没捞上。
可我知道,阿初没死——
因为每夜三更,那机杼声就响,吱呀——吱呀——
节奏跟他当年踩缝纫机一模一样。
更怪的是,巷里开始丢鸡,丢狗,最后丢孩子。
人们说是“拍花子”,我却清楚,是那把梭子在“讨线”——
它要活人的肠子做线,才能把没织完的“血鸳鸯”续上。
我扛不住吓,收拾包袱想跑。
临走前夜,我偷偷给外婆烧纸,求她保佑。
火刚点着,风一吹,纸灰竟打着旋儿往井口飘。
灰里忽地炸出一声女人笑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