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慌,门外忽传打更声:“当——当——”连敲三下,已交亥时。血嫁衣“呼”地鼓起,像有人从里往外撑,领口一下勒住我喉咙,把我往机针下按。针尖离我眼珠不到一粒豆远,寒光闪一下,我尿骚味直冲脑门。
千钧一发,“砰——”一声巨响,铺门被踹开,一道手电白光劈进来,照得满屋血红褪成惨白。我斜眼瞄去,只见一个瘦削人影站在门槛,手提铜锣,腰挂巡夜梆子——竟是城里出了名的“疯婆子”锦姑!据说她爷爷是前清绣郎,她自小染得一手血绣,后来疯了,每夜敲锣打更,专撵“夜机杼”。
锦姑二话不说,抡起铜锣朝缝纫机“咣”地砸下,机针“咔嚓”断成两截。血嫁衣似被烫了,猛地松我半分。我趁机打滚,连人带衣扑到锦姑脚边。她低头一瞅,脸色比纸还白,颤声吼:
“蠢货!柳娘讨替身,你竟让她上身?”
话落,她咬破中指,往我眉心“嗤”地一点,血口画符,反手从怀里掏出半截锈剪,对准血嫁衣领口“咔嚓”就是一剪。剪口处“噗”地喷出黑水,溅到地上冒白烟,竟发出婴儿啼哭。血嫁衣“嘶”地瘪下去,像被抽了骨的蛇,软塌塌瘫成一堆。
我爬起身,还没喘匀,锦姑一把揪住我后领:“想活,就跟我去个地方。”
“去哪儿?”
“去见柳娘——真正的柳娘。”她抬眼望向井口方向,眼底映着那盏重新亮起的红灯笼,声音低得似从地缝钻出:
“只有把血嫁衣反穿,让她认不出你是谁,才能熬过今夜。”
我腿肚子转筋,可瞅一眼地上那滩渐渐聚拢的血字——“亥时三刻,穿我衣,还我命”——时辰未到,债没算完。前路是刀山,也得闯。
锦姑拉我出铺,一阵夜风扑面而来,我闻到的不是桂花香,是浓浓血腥,像整缸染料打翻在河。巷口老井“咕噜咕噜”翻水花,似有人在下面漱口,又似在笑。
我打个寒噤,低头看手腕——刚才机针扎的孔,不知何时已凝成一粒红痣,像极小的一瓣莲花,莲心赫然是张樱桃小口,正冲我无声发笑。
3
——“莲花开在尸骨上,根是血,瓣是命。”——
锦姑拖着我,专挑黑影里钻。夜苏州像浸了水的墨砚,哪儿都泛着潮腥。她步子极快,铜锣别在腰后,随走随晃,“当啷——当啷——”像给死人引路。我几次想开口,都被她回头一眼瞪回肚里——那眼神,活像绣绷上走偏的针,冷里带钩。
拐进一条死胡同,她停在一座破败祠堂前。门额半塌,还剩“沈氏”二字,笔划被白蚁啃得坑坑洼洼,像被谁抠了眼。锦姑伸手往门神脸上一抠,“咔”撕下一层黄纸,露出乌黑洞口,洞里飘出陈年灰,混着檀香味儿,竟有点腥甜。
“进去。”她推我一把,“柳娘的魂牌在里头,得先让祖宗认你,不然反穿衣也白搭。”
我踉跄踏入,脚下“咔嚓”踩碎一堆瓷片,借月光一看——全是供碗,碗底画并蒂莲,莲心裂口,像一张张婴儿小嘴。神龛上供着一排木主,最中间那块崭新,漆还没干,上写“明故烈女柳氏之位”,字是血漆,蜿蜒流下,像木主在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