锦姑掏出三炷香,不点,直接掰断,断口对着我手背的莲花痣一插——“噗”一声,香头竟借我血冒起青烟。她口念古咒,声音忽高忽低,像踩缝纫机:
“梭为骨,线为筋,血作魂,反穿衣——急急如律令!”
咒声一落,神龛后“咔啦啦”移开半块砖墙,露出黑洞。她拎小鸡似的把我提进去,里头是条向下台阶,潮气扑面,像有人朝我脸上呵刚出锅的蟹黄。壁砖渗水,手一摸,黏,借火光看——是红浆,细闻还有铁锈甜。
“这是老沈家暗道,直通阊门水关,”锦姑边走边道,“柳娘当年尸身就是打这儿抬进来,血一路渗,几百年没干。”
我腿肚子打鼓:“咱……咱去哪儿?”
“去井底,”她头也不回,“把血嫁衣反扣在她骨上,让她认不出人,债就找不到你。”
“那你不怕?”
她停步,回头咧嘴一笑,白牙上沾着香灰:“我?我早是半个死人。”
说话间,台阶尽处忽然冒凉风,吹得我后颈鸡皮排队。眼前豁然开阔——竟是一方地下石室,四壁雕满织机纹,机杼连成长龙,龙嘴处衔着一口竖井,井壁无砖,是整块青石雕成莲花,一瓣一瓣,凹处积满黑水,水面漂着些白点点,像撒了把生米。我弯腰细瞅——哪是米?全是小牙齿,孩童的乳齿。
锦姑把铜锣倒扣,让我踩上去,她自摸出一把锈剪,对血嫁衣“咔嚓咔嚓”连剪七道口子,每剪一刀,井里水位就落一寸,剪到第七刀,“哗啦”一声,水底升起一物——
一具白骨,盘腿坐在石莲心,双手托梭,梭子通红,像刚从炉里钳出。骨架子极小,分明女子,却头顶生着一排细角——莲蕊,根根滴红浆。最骇人处,是她肋骨间缠着一匹布,正是“血鸳鸯锦”,已绣出雄鸳鸯,缺雌鸳鸯,空处正好留个人形。
锦姑低声道:“柳娘当年只绣完一半,就被投井。沈家怕事,把尸骨封在莲座下,用孩童牙压魂。几百年,她一直在等个‘同月同日’的人,替她绣完另一半——你就是那匹布。”
我头皮嗡的一声,血嫁衣忽地无风自鼓,袖口勒住我脖子就往井里拖。锦姑眼疾手快,把锈剪插进我衣领,顺着脊梁“呲啦”划下——衣服反剥,里子朝外,一股腥臊味冲鼻,像翻出了死鱼肚。怪的是,反穿后,那袖子立刻软垂,不再勒我,只紧紧裹住我皮肉,像给我换层皮,颜色也由血红变成暗褐,像旧棺材板。
锦姑把我推上莲座:“坐下,别动!她认不出你,可你得替她绣完最后一针,不然债还在。”
“我……我不会绣花!”
“会流血就行。”她抓起我右手,用剪尖在莲花痣上一挑,“噗”地挤出一粒血珠,对准骨手里那枚红梭子一弹——血珠落梭,梭子“嗡”地一声,竟自己飞起,牵着我手往锦面扎。针尖才碰布,我眼前一黑,耳边“哗”地响起女人哭,哭腔像拉锯:
“郎啊——妾身冤——梭子冷——井底黑——”
哭声未绝,石室四壁忽然“咔咔”开裂,无数小手从砖缝里伸出,白白胖胖,却全没指甲,指肚上顶着针眼,像被谁当布捏过。小手齐伸向我,异口同声,奶声奶气:
“给我衣裳——给我衣裳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