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2 章
我像个游魂一样飘回了家。
推开门，一股熟悉的中药味扑面而来。
爸爸正半躺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上，眉头紧锁。
哥哥蜷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，脸色苍白。
听见开门声，爸爸抬起头，带着的温和笑容：
“棠棠回来了？先去给你大伯上柱香吧。”
大伯，爸爸的哥哥，阮云的父亲。
自从他死后，我们回家做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在供桌前给他上一炷香。
日日如此。
我机械地走过去，点燃三炷香，插进香炉。
“棠棠，哥饿了。”
哥哥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我转过身，看着他精心伪装的病弱。
他的演技真好，好到骗了我整整三年，骗走了我一半的骨髓。
“嗯，我去做饭。”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。
做完饭，我又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，抱起沙发上堆着的脏衣服去洗。
我记得，以前家里不是这样的。
爸爸是受人尊敬的大学副教授，温文尔雅；
妈妈是市医院心外科的专家，干练优雅；
哥哥在一家前景很好的科技公司，意气风发。
家里总是窗明几净，充满书香和温暖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？
五年前，爸爸查出尿毒症，从学校“病退”。
三年前，哥哥确诊白血病，被公司“劝退”。
如今，妈妈心脏病危，住在“ICU”，每天烧着天价的医药费。
而我，像个被抽打的陀螺，疯狂旋转。
用健康、学业、尊严，去填补那个仿佛永远填不满的窟窿。
家里的积蓄早就空了，房子卖了，车卖了，一切能换钱的东西都卖了。
只剩这个破旧的出租屋，和三个“重病”的亲人。
忙完一切，窗外已是夜色深沉。
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坐到饭桌旁。
桌上的菜已经所剩无几。
“棠棠，快吃点，累坏了吧？”爸爸的声音满是慈爱。
“都怪我们没用，拖累你了......”哥哥低下头，声音哽咽。
我拿起碗，端起早已冷透的米饭，就着盘底的菜汤，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。
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，混进冰冷的饭里，咸涩不堪。
要是以往，看到我哭，爸爸和哥哥会更加自责。
可今天，我太累了。
累得连伪装笑容的力气都没有。
爸爸和哥哥面面相觑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
“棠棠，别太难过了。”
“等你妈做完手术，我们一家人......一定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哥哥也附和：
“对，等妈好了，我也想办法找点轻松的工作，不能总让你一个人扛着。”
我放下碗筷，默默起身，开始收拾桌子。
他们看着我沉默的背影，欲言又止。
收拾完一切，我回到卧室，爬上了床。
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，意识却清醒得可怕。
迷迷糊糊间，我听见了客厅传来的对话。
哥哥的声音带着犹豫和不安：
“爸，我们这样，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？”
“棠棠赚钱太累了......要不，我们别装了吧？”
爸爸沉默了几秒，随后冷硬道：
“不行！现在告诉她，万一她不愿意捐心脏了怎么办？”
“手术迫在眉睫！她要是闹起来，去找云云怎么办？”
“云云那么敏感，知道我们中途变卦，她会伤心的！！”
哥哥声音带着挣扎：
“可是......棠棠也是我们的亲人啊。她要是知道了真相......也会伤心......”
爸爸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：
“棠棠是我的女儿！我生了她，养了她！”
“现在家里需要她，她做出牺牲是应该的！这是她的责任！”
他顿了顿：
“云云不一样！当初她爸爸是为了救我，才死在那个工地上的！这是我们全家欠她的！”
“用棠棠的健康，换云云的前程，换我们良心的安稳，这很公平！”
“砰——”
仿佛有什么东西，在我胸腔里彻底碎裂了。
原来，不是不知道我会伤心。
只是，我的伤心，在欠恩还情面前，根本不值一提。
我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，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呜咽。
眼泪迅速洇湿了枕面。
原来，至亲给的刀，才是最锋利、最不见血的。
他们没病。
但我，从身体到心，是真的快要烂掉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