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拆迁,补偿款380万。
我爸连夜开了家庭会议,宣布全给弟弟娶媳妇。
我问了一句:"我呢?"
我妈白了我一眼:"你是姐姐,要懂事。"
我头也不回地去了上海。
三年没回家,三年没要过一分钱。
直到中秋节那天,我爸的电话打来了。
"闺女啊,咱全家二十口人在锦江大酒店等你呢,快回来结账。"
我看着窗外的黄浦江,笑了:"爸,您等着,我初八就回去。"
我爸程建业,一巴掌拍在客厅那张掉漆的八仙桌上。
桌上的酒瓶子跟着一跳。
满屋子都是廉价白酒和香烟混合的呛人味道。
“这事,就这么定了。”
他通红的脸在昏暗的灯泡下泛着油光,扫视着我们三个人。
我和我妈刘玉梅,还有我弟程阳。
程阳身边还坐着他的女朋友,孙莉,一脸按捺不住的得意。
“拆迁款,一共三百八十万,一分不动,全给程阳。”程建业的声音很大,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“用来给他买婚房,买车,办婚礼。”
我弟程阳的腰杆瞬间挺得更直了,他抓着孙莉的手,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,里面全是藏不住的喜悦。
空气安静了几秒。
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收紧。
我开口,声音很平静。
“我呢?”
三个字,很轻,但在这间十几平米的客厅里,像一颗石子丢进臭水沟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我。
我爸的眉头立刻拧成一个疙瘩,酒气混着怒气喷出来。
“你什么你?你一个女孩子,早晚要嫁出去,是别人家的人。家里这点钱,当然要留给程阳传宗接代!”
我妈刘玉梅立刻跟上,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,指甲掐进我的肉里。
“程霜,你怎么这么不懂事!你弟弟的人生大事,做姐姐的就不能多担待一点?我们养你这么大,供你读完大学,你还想跟家里要钱?”
她的声音尖利,好像我问的不是属于我的那份财产,而是要抢走她的命。
“就是啊,姐。”程阳开了口,语气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容,“这钱本来就是爸妈的,他们愿意给我,你就别争了。以后我跟莉莉结婚,你来家里吃饭,我还能不给你添双筷子?”
孙莉捂着嘴笑,眼睛像两把小钩子,刮着我的脸。
“霜姐,你都在外面工作了,一个月也能挣不少吧。我们程阳刚毕业,你这个做姐姐的,不帮衬就算了,怎么还回来抢钱呢?”
抢钱。
这个词真好笑。
我看着他们四个人,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阵法,把我围在中间。
他们是一个整体。
我是那个多余的,不合时宜的,甚至是充满敌意的外人。
我爸的独断,我妈的刻薄,我弟的贪婪,和他女朋友的势利。
一家人,整整齐齐。
我心里那点仅存的温度,一点点凉下去,最后结成了冰。
我看着我爸,一字一句地问。
“这房子,是我爷爷留下的。房本上,也有我的名字。按法律,我至少有一部分继承权和补偿款的分配权。”
我大学读的不是法律,但这点基本常识,我还懂。
程建业的脸彻底黑了。
他猛地站起来,指着我的鼻子。
“法律?你跟我谈法律?老子是你爹!我说的就是法!反了你了,读了几年书,连孝道都忘了!你要钱是吧?行啊,你今天从这个门走出去,以后就别认我这个爹!我程家没有你这种不孝女!”
“建业,你少说两句。”我妈嘴上劝着,身体却把我往旁边推,生怕我爸的怒火烧得不够旺,“霜啊,你快跟你爸道个歉。一家人,说什么钱不钱的,伤感情。”
伤感情。
我看着她那张写满“为了我儿子你必须牺牲”的脸,突然就笑了。
原来我们之间,还有感情可以伤。
我站起来,没看他们任何一个人。
我转身,走进自己的房间。
那是我从小长大的房间,不到六平米,一张床,一个衣柜,一张书桌,就塞满了。
书桌上还放着我大学的毕业照。
照片上的我,笑得一脸天真。
门外,客厅里的气氛缓和下来。
我听到孙莉娇滴滴的声音:“叔叔阿姨,你们别生气了,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。霜姐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。”
然后是我弟程阳的声音:“她就那样,死脑筋。不管她,我们继续说买房的事。莉莉,你说我们去看滨江那个楼盘怎么样?”
“好啊好啊,听说那里的江景房可漂亮了……”
欢声笑语,讨论着如何用那三百八十万,规划一个美好的未来。
那个未来里,没有我。
我拉开衣柜,里面只有几件过季的旧衣服。
我拿出一个黑色的双肩包,开始往里塞东西。
身份证,毕业证,几件换洗的衣服。
我的动作很轻,很慢。
我听着外面的声音,像在听一场与我无关的广播剧。
他们已经商量到买什么牌子的车了。
我拉上背包的拉链,背在身上。
走到门口,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。
然后,我打开门,走了出去。
客厅里的人,举着酒杯,脸上全是憧憬和兴奋,甚至没注意到我。
我走到玄关,换上鞋。
在我手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,我妈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,回头看我。
“程霜,你背着包要去哪?”
我没回头。
“上海。”
我拉开门,走了出去。
身后,是我妈尖锐的叫声,和我爸暴怒的咒骂。
“你敢走!你走了就永远别回来!”
我没有停。
老旧的楼道,声控灯应声而亮,又在我身后一盏盏熄灭。
就像我和这个家,最后的一点联系。
断了。
去火车站的路上,我手机响了。
是程阳打来的。
我划开接听,没说话。
“程霜!你什么意思?大半夜闹离家出走?你是不是非要让全家都不痛快?”他的声音充满了被搅扰好事的愤怒。
我看着窗外出租车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,路灯的光一排排扫过我的脸。
“你想让我回去,然后跪下来给我爸道歉,保证再也不提钱的事,对吗?”我问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。
“……你知道就好!姐,你别犯浑,爸正在气头上。你赶紧回来,有事好商量。”他的语气软了一点,但那份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还在。
“没得商量了。”我说,“程阳,你和你未来的媳妇,好好用那笔钱。”
“你……”
我挂了电话,直接关机。
世界清净了。
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,欲言又止。
我买的是最近一趟去上海的硬座,二十多个小时。
车厢里挤满了人,空气里混杂着泡面、汗水和各种听不懂的方言。
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把双肩包紧紧抱在怀里。
火车开动,铁轨撞击的声音,咣当,咣当,很有节奏。
窗外的城市越来越远,灯光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晕,最后彻底消失在黑暗里。
我没有哭。
一滴眼泪都没有。
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,风呼呼地往里灌,又冷又麻木。
我想起小时候。
程阳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,我妈不由分说,拿着鸡毛掸子打我,说我没看好弟弟。
过年有了新衣服,永远是程阳先挑,剩下的才是我。
考上大学那年,家里的亲戚都来祝贺,我爸喝多了,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闺女争气,以后嫁个好人家,也能帮衬帮你弟。”
从头到尾,我的存在价值,就是为了“帮衬我弟”。
我是一个工具,一个投资品,回报就是我未来的彩礼,和我工作后的工资。
现在,这个投资者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,他们就觉得我叛变了。
火车在夜色中穿行。
我靠着冰冷的车窗,一夜没睡。
天亮的时候,我拿出手机开机。
几十个未接来电,来自我爸,我妈,程阳,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号码,大概是家里的亲戚。
还有几条短信。
我爸发的:“孽女!我只当没生过你!有种你就死在外面!”
我妈发的:“霜啊,快回来吧,你爸说的是气话。一家人哪有隔夜仇。你弟弟还等着钱结婚呢。”
程阳发的:“程霜你够狠。行,我看你能撑多久。别到时候没钱吃饭了又回来求我们。”
我面无表情地看完,把这些号码,一个个全部拉进了黑名单。
然后我打开银行app,查了一下我的余额。
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七块。
这是我大学四年做兼职、拿奖学金,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钱。
本来,我打算用这笔钱,在老家找个工作,租个小房子,慢慢开始自己的生活。
现在,它是我在上海的全部启动资金。
火车到站。
我背着包,汇入拥挤的人潮。
上海的火车站,大得像一个迷宫。
阳光很刺眼,空气里带着和老家完全不同的潮湿味道。
高楼林立,车水马龙。
每个人都行色匆匆,脸上写着疲惫和梦想。
我在车站广场的台阶上坐了很久,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陌生,巨大,充满未知。
有一瞬间,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。
我想起程阳那句话,“我看你能撑多久”。
我握紧了拳头。
我能撑多久?
我不知道。
但我知道,我回不去了。
也没有退路。
我在网上找了一个最便宜的合租房,在很偏远的老小区,没有电梯的六楼。
我的房间是一个隔断间,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桌子,窗户对着别人家的墙壁。
一个月一千五。
押一付三,花掉了我一半的积蓄。
剩下的钱,要用来找工作,和活下去。
我开始疯狂地投简历。
我学的专业是会计,不好不坏,但竞争激烈。
一次次面试,一次次被拒绝。
“你没有相关工作经验。”
“我们需要上海本地户口。”
“你的学校不是985、211。”
我住的地方离市中心很远,每天坐地铁来回要四个小时。
为了省钱,我每天只吃两顿,早餐一个馒头,晚饭一包泡面。
一个月后,我的钱快花光了,工作还没找到。
那天晚上,我坐在小小的隔断间里,看着窗外那堵冰冷的墙,第一次感到了绝望。
我甚至开始想,我是不是错了。
我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,太冲动,太不自量力。
如果我当初服个软,留在家里,至少不用这样挨饿。
手机app推送了一条新闻。
“本市房价持续上涨,滨江板块某楼盘开盘即售罄。”
滨江。
我记得这个名字。
是孙莉在饭桌上提过的那个楼盘。
程阳和她,大概已经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江景房。
用那三百八十万。
用那本该有我一份的钱。
心里的某个地方,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。
疼,然后是尖锐的恨意。
我凭什么要回去?
凭什么要服软?
就为了能吃上一口热饭,然后继续当他们的提款机和垫脚石吗?
我死,也要死在上海。
我打开招聘网站,眼睛熬得通红,继续投简历。
这一次,我不再只盯着那些光鲜亮丽的大公司。
任何一个机会,我都不放过。
第二天,我接到了一个电话。
一家很小的民营企业,做服装贸易的,需要一个财务助理。
试用期工资三千五,转正四千。
包一顿午饭。
我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“我去!我什么时候可以入职?”
对方被我吓了一跳。
“……明天可以吗?”
“可以!”